若是白水河堤工程款没有被中饱私囊,工程质量过硬,这些无辜的百姓也不至于流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境地。
宋锦绣撑着伞在帐篷里走了几圈,终于找到了驻守此处主持大局的彭万。
“彭知府,你知不知道有一位叫辛正信大夫?他现在在哪里?”没等彭万开口行礼问安,宋锦绣便先一步开口,语气有些急迫。
彭万愣了一下,继而往东边一指:“辛大夫的帐篷在那边,东边起第三顶,卑职带殿下过去。”
宋锦绣的眼神跟着彭万手指的方向一延伸,见彭万主动提出带路,道:“多谢。”
前世白水河堤破得很是突然,大家躲避不及,伤亡惨重,侥幸生存下来的百姓就被安置在雀县。
死里逃生还没安稳多久,集中安置点便接二连三有人发烧高热咳血。
那时候,是辛正信第一个站出来说这是时疫,具有高传染性,需要将患病的百姓跟无症状的百姓分开安置,避免传染面继续扩大。
安置点接二连三地有人生病甚至死亡,本就担惊受怕的灾民因为这个消息更是忧心万分,为了避免事态恶化,大部分都很配合地将患者转移。
有些实在放心不下患者的家属也跟着到了隔离点照顾高热的亲属。
洪水将北边连接青云城的道路全淹没冲毁了,药物紧缺。
传统用于治疗和预防时疫的方子开了,好不容易药物运抵集中点。
一边是患者喝了治疗的药,病情却不见好转。
另一边是未发病的灾民喝了预防的汤药,却还是不断有人出现高热咳血的症状。
整个集中点到处飘荡着清苦的中药味,但时疫却不见被遏制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疲乏昏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灾民们每日喝着苦到无以复加的褐色药汤,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变成一具具僵硬的尸体被抬出去。
因着这些灾民是得时疫而亡,必须得将尸首焚化,因而后山乱葬坑内火光连日不息,死亡人数最多的时候,焚烧尸体而起的火光甚至能将方圆数十里照得亮如白昼。
日复一日的失望、惊惧中,灾民们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一日,辛正信亲自送药的时候,一个中年大娘直接伸手将那碗药摔在了辛正信面前。
“辛大夫,你这药我们天天喝,可是你看,我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我的丈夫,儿子都已经成了后山的一抔黑土,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日日喝着没用的汤药……”
“辛大夫,你是知道的,我原本的身材可不苗条,年画上的胖娃娃都没有我圆润,你看看我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这药我不再喝了,太苦了,我怕我再瘦下去,等到了地下,我的丈夫儿子都认不得我了……”
大娘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一滴清泪。
辛正信眼眶红了红,转身离开了。
实际上,最近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安置点的人手也越来越缺,辛正信白日里要亲自问诊煎药送药,夜里还要翻阅医书调整药方,几乎都没怎么合眼,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短短半月,就生出了无数白发,两鬓生霜,形容憔悴。
“王妃,草民无能,有负信任。”那日辛正信失魂落魄地回来,跪倒在宋锦绣面前,哭得涕泗横流。
那时候青云城的灾情已经传遍了盛京,萧闻泽主动请缨,代替之前被派来赈灾的苗咏主持大局。
宋锦绣一直很支持辛正信的主张,他开得药方宋锦绣每一张都看过,都是历来治疗时疫非常有效的名方。
按理来说,病情应该得到有效控制才对。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让宋锦绣也一样,倍感挫败沮丧。
宋锦绣将煎药用的蒲扇放到一边。
“辛大夫,这些日子你为了患病的灾民殚精竭虑,我都看在眼里,眼下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该再商量商量,再调整一下方子。”宋锦绣弯腰亲自将辛正信扶了起来,递了一方手帕给他。
“天佑我青云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彼时彼刻,那样的话从宋锦绣的嘴巴里说出来,宋锦绣自己都不信。
屋漏偏逢连夜雨,辛正信自己唯一的小儿子辛嘉悦也病倒了。
辛正信的妻子前几年去世了,这个小儿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
他曾将无数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保住了无数个家庭的幸福。
若是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日渐衰弱,自己却束手无策,该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娘娘,草民这里有一剂猛药,凶险异常,草民不敢给灾民们用,便用嘉悦来试药吧。”这日辛正信蓬头垢面而来,眼睛红且肿,约莫是昨夜彻夜未歇,还默默抹过眼泪了。
“娘娘莫要再劝,草民决心已下。”宋锦绣接过辛正信颤抖着递过来的药方。
这药方果然凶险异常,寻常身强力健之人喝了都会去掉小半条命,更不要说感染了时疫,本就虚弱的病人了。
这药方只能赌,赌一分物极必反,两相对冲反而肃清病灶,正脉顺气的可能。
“你可知一旦……”
一旦没有赌成功,辛嘉悦可就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了。
“草民明白!”辛正信双膝跪地,朝宋锦绣磕了一个响头。
“草民只求娘娘一件事,这碗药,还请娘娘代草民,送去给犬子……”
辛正信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却是满身狼狈地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自己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