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以前做什么用途,早就成为废石堆,正好拆了,拿来修葺宫城。”
玄旸这句话,使青南环视四周,似乎被触动了:“我们身处此时此地,今日所见的一切,他日都会成为废墟吧。”
宫城之外,曾经存在的郭城早就被沼泽和林地吞噬,而他们身后的宫城城墙,即便在今日修葺,也会在以后的岁月里,漫长时光的作用下,遭到遗弃,化作废墟。
你与我存在于此时此地,属于你我的时光是如此短暂,身前与身后的时空斗转,和你我都不再有关系。
“人生不过数十载,管百年千年以后的事作甚。”
玄旸的回答豁达且洒脱。
两人相伴,时走时停,在人群好奇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羽邑的人们,无人不知覡鹭和这位岱夷来客之间有着深厚的交情,时常见到他们在一起商议事情,早就习以为常。
当青南和玄旸返回青宫,已经是傍晚,他们在走廊逗留。
青贞受巫鹤差遣,去伙房送一篮干姜,让厨子做羹汤,给筑城的劳力饮用,有驱寒的功效,回来时,她经过走廊,远远就看见覡鹭和玄旸的身影,他们并肩而立,身披晚霞。
覡鹭的身子倚靠阑干,肢体松弛摆放,他任由玄旸挨近,双方的肩膀几乎挨靠在一起,玄旸有着慵懒的神态,自在而惬意,两人的亲昵自然而然。
青贞的年纪已经懂得情爱,又是住在青宫的人,近距离接触,她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
羽邑正在挖壕沟修城墙,人们担心这个冬日能否将工事完成,会不会影响来年的春播。
只有青贞在担心,这个冬日过后,当玄旸离去,青宫还能不能留住覡鹭。
挥动石斧,一下下砍击树身,直到将粗壮而高大的树木砍断,这个过程很需要技巧,光有蛮力可不行。
大树轰然倒下,斫木人踩住树干,用石斧清除枝桠,敲开厚实坚硬的树皮,将树皮从树干上剥离,露出内部光滑的纹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加工后的每一根木材都是笔直的,几乎一样的粗壮与高大,也一样的笨重。
在林中运输木材十分困难,好在能利用河流。
无数的木材被运往羽邑宫城的西面,沿墙边放置,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在地面上横卧一根木材,它们是加固城墙的纴木。
每一根木料都十分沉重,需要数人协力将它搬运,利用木架和绳索将它吊起,横着嵌入墙体,并与泥土一起夯筑,成为城墙的一部分。
玄旸在林中斫木,木屑从他挥舞石斧的臂膀飞落,他抡石斧的动作具有节奏感,斫木声,树木倒下的哗啦声,鸟儿奔逃的扑棱声,运输人员的号子声就这么混合在一起。
有人在远处喊着什么,没有人在意,人们在挥洒汗水,辛苦劳作。
大树倒下时溅起的沙土飞扬,很快又纷纷坠地,玄旸弯下身,抚摸树干,那神情有些肃穆,这是他今天砍倒的第三棵大树。
前天还在猎人小队,为劳力提供肉食,今日则是斫木人,哪里急需人手相助,他便在哪里。
对玄旸而言,猎人也好,斫木人也罢,不过是劳作日常。
“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那个喊叫声由远及近,声音清晰了,也引起众人注意。
“瞎囔什么?出什么事?”
垣崮有些生气,他累得要命,正与数人合力抬起一根木材。
“好多人……”来报信的人上气不接下气,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从他装束和携带的工具看,他也是运输人员,应该是在外面瞧见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看到好大一群人进城,有四个拿大长矛的男人,矛杆这么长!还有一些人挑着担着许多东西!”报信人终于说完话。
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活,往林地外跑,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伐木的地方是山地,位置较高,能望见羽邑宫城内部的情况,果然远远见到四个戴虎冠,手执长矛的勇士出现在宫城的主道上,仔细打量,发现他们正在前方开道,一位头戴羽冠,身穿黑色长袍,身份相当尊贵的人走在队伍中间,这人后面是五六个或背或挑东西的随从。
“不好,是簇地的虎勇士!”
“你慌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我可不怕他们!”
“那人是覡鸬吗?”
有人辨认出戴羽冠,穿黑袍的尊者。
“还真是覡鸬。”
“覡鸬怎么会带着簇地勇士?”
玄旸听众人议论,望向正往青宫方向行进的队伍,他抱着胳膊,若有所思。
簇地勇士头戴虎冠,手执长矛,虎冠的造型夸张,这种冠饰用木头做芯,外面蒙上皮革,制作成虎头的模样,再绘上老虎的眼睛和嘴巴,狰狞可怕。
他们拿的长矛,比普通的长矛要长一倍,他们的装扮和武器很有辨识度。
覡鸬从簇地归来,队伍的声势颇大,在羽邑引起一阵骚动,城内的居民纷纷出来观看,在工地干活的人们也都扔下手里的工具,登上高处张望,窃窃私语。
结束山上的劳作,玄旸与众人将木材运送至工地,已经是傍晚,羽邑平静而祥和,早些时候弥漫在城中的不安氛围已经消失。
火塘里的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玄旸坐在一旁烤火,外头的夜漆黑,屋中温和,但青南还没回屋,身边空荡。
不知不觉,在忙碌中冬日过去大半,如今西城墙外的壕沟已经修缮完毕,正在修补西城墙缺口,能否在明年开春竣工,玄旸并不在意。
哪怕玄旸不在,以垣周父子的能力也足以将它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