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坐在星空下,他的手举起,手指移动,像似要采摘天上的星辰,他的声音柔和:“我们之间,绝不是第一次交流,在更早前,在古远的时候,各地的巫祝肯定就喜欢互相走动。只是后来人心变得复杂,想法也变得狭隘,再不愿将自己的东西与远人分享。”
将手从半空放下,手指缓缓收起,手掌贴在了心脏的位置,阿九惭愧地低下头。
“羽人族曾将自己困在偏远之地,不屑与外族交往,后来王庭遭到焚毁,属于羽人族的知识大部分都没有得到传承。”长久的观看星辰,眼睛因疲惫而酸涩,青南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生理眼泪,像是一滴悲伤的泪水。
焚烧的羽邑宫城、被杀害的巫祝,存放竹文的库房烈火熊熊,饥饿而愤怒的人群像兽群一般冲向平日里不许踏进的禁地,杀死了最后一代羽王,洗劫了所有的地方。
青南睁开眼睛,见星汉璀璨,美轮美奂,感知璇玑的玉牙扎向自己的手心,他放松力道,用指腹轻轻摩挲璇玑的璧部,细腻的材质,温润而冰冷。
美玉制成的璇玑,用于观测星象。
美玉,星象,羽人族与岱夷并无不同,我与你是如此相似。
青南坐在阿九身旁,夜风吹拂他们丝质的长袍,两人脸上都戴着面具,他们很相似,就连身形、年龄都相近。
“幸好,还是留下一些东西。”阿九的巫杖横放在大腿上,接住青南递还的玉璇玑,他执起璇玑,对准北极天,七颗闪耀的星辰尽在璇玑中空的璧环内,宛如将天上的北斗七星收入掌心。
他又将璇玑放下,目视北斗的斗杓,用青南传授的方法去观测斗杓的位置,在心中推算斗杓的运转规律。
此时,有文邑的星官过来,跟阿九借玉璇玑,阿九随手便递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借,那名星官执住璇玑,将它举起与星辰齐高。
“你教过他们使用的方法吗?”
“让玄旸去教,我又不会说地中语。我可不想背个私自传授的罪名,回去遭玄鸟上使责备。”听见青南的问话,阿九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他以后还能去大岱城吗?”青南很好奇。
“我会帮他说情。”
阿九对青南眨了下眼睛。
过了许久,文邑的巫祝将璇玑归还,阿九收起物件,便与青南结伴离开这片空寂的区域。
回去路上,阿九说:“等夏至到来,我参加完文邑的节日庆典,便打算回去大岱城,观象台今年建不好,建成后我再来,你呢?”
“我会在文邑居住一段时日,帝徵希望我协助营建观象台,又听玄旸说文邑有‘文字’,书写在典册与帛书上,存放在宫城的典库里,若是能得到允许,我想抄写一份,携带回羽邑。”
“文邑确实有文字,但执掌典籍的人不会将文字传授给文邑王族以外的人。”阿九的巫杖响动,声音清脆,他登上缓坡,一阵风迎面吹来,他继续说:“我们也是,羽人族的竹文不外传,岱夷的陶文,几乎只有玄鸟神使能书写,巫祝们创造文字,本意是为了与神明沟通,如果哪一天,人人都能书写文字,那人人都将学到巫祝的知识,就再不需要巫祝了。”
青南答:“我不觉得那是件坏事。”
阿九只是微笑,过了一会,才听他说:“你跟玄旸很像,难怪玄旸那么喜欢你。”
没去问阿九到底知道多少自己与玄旸的事,只是淡定地看着他。
走出一段路,阿九才又开口问:“觋鹭,我要是想邀你去大岱城,你会去吗?不是现在,眼下你也还有事要忙,是以后。”
“会去。”
听到肯定回答,阿九似乎很高兴,他说道:“离上一位青宫之觋拜访玄鸟神殿,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了,我们两族为邻居,却很少往来。”
回看灯火阑珊的屋舍,那是文邑巫祝的居所,圭表台隐匿在夜色之中,仰头可见星光点点,圆月高悬,阿九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喃语:“四方的族群犹如这满天星光,当文邑的观象台建起,便是月明星稀之时。”
青南感到惊诧,因为他也有相同的预感,南方的部族日益衰落,东方的部族不少迁往地中,就羽人族而言,曾经的辉煌已成为往事,羽邑宏大的建筑与古老的传说终将湮灭于森林与沼泽之间。
文邑将是天上的那轮月亮,明月高悬,群星黯淡。
昨夜起大风,清早在通往典册室的幽静林道上落有不少枯叶,青南沿着林道行走,见黄叶纷纷从树梢坠落,才意识到秋天到来。
这段时日,他不再去南郊观星,协助文邑星官记录星象,不过偶尔会过去走走,去看看那座营建中的观象台。
青南将羽人族的天文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文邑星官,原本需要他协助的事项,已经可以交付他人去做。
大部分时间青南都待在典册室里,从清早到黄昏,翻阅典籍,学习地中文字。
起初青南想踏入这片禁地,遭到文邑权贵们的反对,直到帝徵的命令被传达,反对声才消弭。
文邑的典册历来只许文邑王族翻阅,而文邑的文字,也只有王族、巫祝、星官才懂得阅读与书写。
认文识字在哪里都是特权。
青南执笔,在竹简上熟练地抄下一行行地中文字,他已经能释读部分文字,也发现人们造字的规律。
无论是羽人族的竹文、江皋人的图文,还是岱夷人的陶文,都具有图画性质,譬如写“日”,就画下一个太阳,写“鱼”,就画下一条鱼,不过地中的文字比其他文字复杂,地中人接触的事物最多,自然创造的文字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