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薄唇微抿,半晌才道:“所有的改变都要付出代价,自己承担也就罢了,就怕落在别人头上。”
“我只知人人驻足不前,世间不会变得更好,人生在世原本就有无限可能。”风宿恒刨出几句真心话,毕竟看着洛尘他不是没有惋惜:“你看在大容只有皇室中人才能修行,但在外面管他贩夫走卒江湖侠客,只要想都可修炼。即使最终得道者甚微,毕竟是各自的选择。大容,真得太闭塞了。”
岂料洛尘正色,加重语气:“百年前先祖择此海滨胜地开国立足,就已做出选择。我等后辈或许看国人活得木知木觉,可谁又能断言木知木觉与人生饱经风霜大起大落比就不是一种幸福?先祖不就是因为人生七苦一一历遍才和神明达成契约,从此成就此地百年安稳。你觉得大容闭塞,与什么都不相容,在我看来大容才是真正与天地相容,与世道相容,与人心相容。你既然去过外界便当知晓,外面又有哪处真如大容这样得百年安稳?”
风宿恒一哂,很多事岂是争论能分上下,到也不必急着说服对方。
“皇兄勿怪,适才是我言错。皇兄不是古板,是静水流深。只不过一条岔路分两边,你我没选同一边。一时辨不出孰优孰劣,只待时日佐证。只是这两日见皇兄面色不佳,可有哪里不适,现下走那么快做什么?”
“我没不适。”洛尘对这样的关心总有抗拒,纵使配合着放慢脚步,面上还要言不由衷:“是你走太慢了。”
风宿恒瞥眼洛尘长袖拽地的袖口,马车上抬腕时衣袖落下,分明露出他腕上缠着的纱布,透出隐隐殷红,只是露一下就被洛尘拉下袖子遮去。
洛尘既不想说,风宿恒便不当问——反正宫里也没什么是他想摸而摸不清的。
风宿恒回到太子殿,看到跪在殿门口的沈兰珍时还有点佩服。
如果让他跪上三日,应该跪不成她这般端正笔直,活像尊没知觉的雕像。
走到近前,看沈兰珍像是感知到阴影压头一般,缓缓睁眼,眼睫打开时目光是死的,迟钝地顺着他的身体往上蹒跚,找到他的眼睛望进去才渐渐活过来。
风宿恒道:“你求之事,孤允了。”
栖真楞楞看他,像没听懂。
“回去吧。”风宿恒道:“答应了你,孤自会安排好一切。”
栖真:“……”
风宿恒知道她听明白了,便问站在远处像在避嫌的洛尘是否还要进殿继续聊,叫了两遍后者才回神,只说不了。
风宿恒便告辞,带山遥回殿去。
殿前一时无人,这两日太子不在宫中,门口便没安排值守。
洛尘没走,在远处站了会儿,见栖真照旧跪着不动,没有起身的意思,便走到她跟前细瞧。
不过看一眼,洛尘心下一惊。
他快速施法,眼瞧着女孩左肩浮起一道渐渐着相的符纸,一离身便自行消散,但以洛尘见识,怎会辨不出那是一张定身符。
定身符一离身,栖真从强制固定的状态脱离,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倒。
怒意喷薄而出,洛尘快速蹲身抱住她,心里骤痛。
沈兰珍肩上怎么会贴着定身符?
谁给她贴的?
大容虽只皇族修习法术,神宫却出过一些含有法术威力的咒符在民间流通。没什么杀伤力,都是些小玩意儿,根本不需要使用者懂法术,即贴即用。
比如这类定身符,就是渔民们出海时遇到那些凭人力打不上来的大豚,甩一张上去,再猛的豚都乖乖不动,渔民便能自个儿叉上来。可真碰到海中巨鲸,符咒也是没什么用的。
不过这定身符不小心贴在人身上,那就是酷刑了。
想象一下身体被定住,任鲜活的灵魂在体内窜动都无法撼动半分。整整三天,不是酷刑又是什么?
怀中人嘴唇发青,脸色惨白,肢体绵软,几缕湿发紧贴颊上,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不行了。
洛尘什么顾忌都抛到脑后,一咬牙抱她跨进太子殿,想就近找间偏殿先把人安顿。
他走得疾,手却稳,明明轻到没分量,可想到怀里不是别人,是心尖上的珍宝,洛尘就觉指尖轻一分重一分都不好。
好在穿过太子殿游廊,怀中人缓过一口气慢慢醒转,黑漆双眸似有迷雾,直楞楞对着他瞧。
三年前救她那回,他就知道她的眼睛有魔力,一旦拨开迷雾是何等鲜活。即使心里清楚帮她拨开迷雾的人不会是他,仍不可救药上了心,忍不住追随她的目光。
两年前为她爬树,她羞怯伸手,他招架不住那个清丽笑颜,浑身滚烫地低头,拿锦帕帮她包扎。
今日她又在看他了,就在他怀里,眼里只有他。
他们离得那么近,可他连句关心的话都道不出口。洛尘心跳加速,没注意放慢了脚步。
风宿恒走进太子殿,见戦星流迎出来,责问道:“你留在殿里三日,不知外面跪了人?”
戦星流随风宿恒一起往里走:“拉了三天肚子,我就没出过门好嘛,跪了什么人?”
“沈部像在殿外跪了三天。”山遥在后面插嘴:“那日一早急着出宫,我和殿下从西门走,错过了。”
“敢情一个个喝得比我还醉?”风宿恒道:“就没一个记得提醒我。”
他语气重,真叫心头不爽,不是因为愧疚,就觉得没必要,莫名其妙让个小姑娘跪了三天,倒像他一个大男人欺负人。
山遥跟他多年,很少听主子训斥,很有些委屈地说:“我没当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