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他这一把年纪了实在没见过,也想不通这么点大的孩子有什么可郁结于心的,再加上这孩童本来就是身体脆弱,更是跟着大人四处奔波劳累,若是这次坎过不去,便只剩夭折这一种下场了。
绵白的病需要开好药,但是他们本就没剩多少钱财了。
所以李相夷再一次站在了当铺前,他慢慢从怀里摸出那块四顾门主令,在掌间摩挲了好几下,最后踏进了当铺。
乡间小镇的当铺掌柜没见过什么门主令,这块玉牌玉是好玉,只是这样式却不够雅致不适合日常佩戴,掌柜便只给了李相夷五十两银子,还允了他是活当。
李相夷拿着银子,付了诊费,买了好药,在镇上的客栈里住了下来,等绵白的烧退了,才退了房,抱着再次被包裹好的孩子飞回了马车。
睡醒的绵白发现自己还是在马车里,她被李相夷扶起来灌了一碗苦药,然后反应过来,他们哪还有银钱来买药?
李相夷云淡风轻地说我把门主令牌卖了。
绵白听完人都傻了,赶忙起床,准备去杀人夺宝。
一张当票被摆在她面前,李相夷才跟绵白说清楚是当了不是卖了,然后绵白又想去解花花的缰绳,说要把花花卖了把令牌赎回来,花花起码能卖一百两呢。
自然是又被李相夷拦了下来,他们还有马车,卖了马难不成要连马车一起卖了?那他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无计可施的绵白缩在马车角落,捧着当票又哭了一场。
李相夷觉得自己头好疼,他宁愿回东海再打一场。
最后他们将当票藏进了马车的暗格里,等着哪天攒够银子再去赎那块牌子回来。
又过了一旬,李相夷种在地里的青菜长高了半掌,萝卜苗底下也能看见开始膨胀的萝卜根块,白嫩嫩的,等长成了就能填饱肚子、把它们换成渡日的银钱。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日日数着、盼着它们能成活长大,当看到破土而出萝卜时他差点喜极而泣,仿佛那不只是些萝卜,还是他今后能养活自己和绵白的希望。
那天晚上月色挺好,他难得搬了小凳沏了壶碎叶茶在马车外看起了月亮,绵白趴在他的膝头,听他无聊给她指点着夜空的星星。
李相夷突然间明白,其实人在高处看到的风景固然美好,但在底下,也未必没有美景。
可惜菜还没长成,李相夷的毒发了。
李相夷初时未及反应,几个呼吸后便痛不欲生。
他中的碧茶之毒阴狠霸道,后劲绵长,毒发之时寒气与剧痛自骨血间迸发,叫人痛彻骨髓。
绵白跟着脸色煞白,她两手哆嗦着倒出和尚给的保命药递到李相夷嘴边求道:“门主、门主你快运功,把毒压下去,快点呀。”
李相夷吃了药丸子,提气运功逼毒,撑过毒发后看了绵白一眼便昏睡过去。
绵白将他们所有的衣物被褥都覆在了她家门主的身上,惶惶不安地守了一夜,生怕一闭眼人就没了。
早上天光亮起时,李相夷迷迷糊糊地醒来,抹了把额上热出的汗珠,推开了身上的重物……
“小白你怎么还在这啊?这些是你给我盖的?”
却见小丫头白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板板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声音轻却执着地道:“门主,绵白想学武,门主教绵白扬州慢吧!”
绵白低垂着头,看都不敢看李相夷一眼,生怕看到门主脸上生气的表情。
无了大师说碧茶之毒是天下至毒,世间唯有李相夷的扬州慢能压制逼毒,但扬州慢修习不易,十年小成二十年大成,他人若想用扬州慢为李相夷压制碧茶之毒,起码……要修至内力小成。
这世间有一个李相夷便算是天地有造化了,绵白不求能做什么武林高手,她只求……求十年后至少能为李相夷留下一条救命的退路。
李相夷愣了一下,他不知绵白已经为他考虑到了十年后,但绵白对他的心意他又怎会不晓得,况且他想着今后小丫头要跟着他漂泊江湖,也的确该学点保命的东西。
他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好,那你今后可不准犯懒,顺便你还得改个口。”
绵白嗖地抬头,“门主?”
李相夷故意逗她道:“怎么?你不拜师就想得好处?这我可不答应啊。”
小丫头又哭了,“呜呜呜师父父!”
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了,李相夷这才爬出马车好好地伸了个懒腰。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这一马一车便是他如今的家,里面有他新收的小徒弟,车边是他辛苦半月的成果,而前方目所及处,晨曦绚烂天高云深莲叶田田……
他觉得一切恍若新生,过去李相夷的种种如水面倒影被春风打破吹散,他蜕去了那层名叫“李相夷”的皮囊,往后世间将再无李相夷……
“得再起个名字了,就叫,嗯”他看了眼莲池,“就叫李莲花吧。”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这日拜师起小丫头绵白有了姓氏,她叫,李绵白。
说是要修炼扬州慢,但新出炉的徒弟是个大字不识的,李莲花只能重头开始教绵白识字认穴,为她讲解功法要点。
但天资卓绝如李莲花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像李绵白一样,生来就和内功八字不合。
李莲花从头到尾给绵白讲了扬州慢的心法总纲,完后问她还有何不解?
然后小丫头就指着开头的某一句问他:“师父父,这个抱元守一是什么?”
李莲花发懵,抱元守一……就是抱元守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