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她只是看在眼里,并没有记在心里。
李寻欢无奈摇摇头:“今日不学论语,教你学些别的。”
他朝书案遥遥一指,半人高的书堆在那。
“什么时候把它们看完,通晓文意了,再放你出去。”
那是一整套的四书五经,铁传甲连夜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齐,这些经典都是李寻欢从小背熟看烂的了,他一向觉得儒学迂腐不堪,但拿来教导奈奈,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也不指望奈奈能做学问写多么精妙的文章,只盼着她能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心存“仁”,就已经足够了。
奈奈朝桌案看了一眼又一眼,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从前大叔虽然也会抽时间教她读书识字,但学的更多的还是武功,更没有阻止她出去玩啊!。
非但没阻止过,反而很鼓励她出去跟别人玩儿,现在是怎么了?
李寻欢很和善地对小兰道:“不如你也留下来陪奈奈一起读书吧,女孩子多读些书也不是坏事。”
小兰自然也看到了那些书本,她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光看封皮就觉得头晕了,抱紧了小篮子,连连后退道:“不了不了,我……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我要走了,李叔叔再见。”溜得比来时还快。
奈奈在她身后跳脚:“喂!你就这么跑了?没义气!”
……
四书五经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光是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李寻欢就旁征博引地讲了好几天,毕竟是中过探花的人,哪怕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学问荒废了不少,但教教小孩子,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很充足的。
奈奈一开始还很排斥,仗着写轮眼的复制,课也不好好听,顶嘴到快,常常李寻欢说一句,她有一百句等着,慢慢的,她发现了李寻欢带给自己的新世界是那么的精彩绝伦。
小李探花惊才绝艳,执书提笔时,那种伤感颓废,那种被风霜苦痛所折磨的身躯好似重新焕发了光彩。
几个月下去,一个爬树打架,跳脱顽劣的小女孩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着文静了许多。
她渐渐地,从一颗在风雨中飘摇的野草长成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用李寻欢全部的心血浇灌出来的。
李寻欢没有只教奈奈儒家经典,她十四岁的时候,诸子百家、唐诗宋词汉赋也慢慢地开始教了,让铁传甲去买的书也越发刁钻,有好几本书,即便花重金托行商的队伍去买,也买不到,李寻欢只能凭记忆手抄给她。
等到奈奈将满十五岁,她所看的书就已不单单是正统的经史子集了,从第一本《柳毅传》到《莺莺传》《牡丹亭》,再到后来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等等,反正大户人家从不许女孩子看的“邪书”“□□”,只要李寻欢知道书名,无论花多少代价,都会买来给奈奈看。
话本子都是他精心筛选过的,表达的故事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善良美好的人才能获得爱情,痴情相守默默付出才能感天动地,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凡是心术不正,搞阴谋诡计,耍心机玩手段的通通万劫不复。
——倒不是期望奈奈日后面对心上人如何卑微恳切,如何牺牲付出,他只希望这些故事能中和一下奈奈时不时冒出来的可怕念头。
十五岁,按照簪缨世家的规矩,该是行及笄礼的时候了。
这时候的女孩子,正像个花骨朵,日后开出来的究竟是牡丹还是毒草,就看这一年了。
垂髫少女的发髻被平平整整地绾起来,几许碎发垂在耳边,她规规矩矩地跪在蒲团上,穿着一套百花罗裙,外套一件鲜红的褙子,李寻欢坐在上首,俯身将一盘金珠宝玉的发饰一个个戴在她头上。
步摇轻晃,奈奈垂着眼睛,婷婷袅袅地站起身,美得像一幅画。
她还是那么瘦弱,自带一股弱柳扶风的气质,个子长高了不少,雪白的肌肤在珠宝的映衬下隐隐泛着珠光。
不知为何,李寻欢忽然有些眼热,对着这张朝阳初生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小小的孩童倒在血泊里呼吸微弱,血红的双眸里满是戾气和伤痛。
那时候,她好似随时都准备杀人,也随时准备被人杀死。
而现在,她的眼睛虽然还是血红色,里面却充满了安宁恬静的神采。
过了今天,她就不是小孩子了,她是少女,如明珠般的华美璀璨的少女。
这让李寻欢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感伤?
“大叔,你哭了?”奈奈有些诧异,眼前这个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男人,眼中竟也会泛着泪花吗?
她递上手绢,笑容甜甜的:“大叔一定是高兴极了吧?”
李寻欢笑道:“是啊。”
他拉过奈奈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地打量着她,小姑娘今天的大日子,略施粉黛,点着润红的口脂,不由得笑道:“我忽然想起来,你当初说你爱上了一个少年,他却不喜欢你。我想,他现在若瞧见了你,说不定悔得恨不得去撞墙。”
奈奈立刻羞红了脸:“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
不经意间,她忽然瞥见李寻欢的鬓角,五年了,记忆中那个落拓潦倒的大叔如今已添了许多白发,眼角也生了皱纹,可是他的那双眼睛仍似五年前一般,仿佛透着一点碧色,望着那双眼睛,就好像看见了春风拂过柳梢,细雨点撒在花前。
其实,大叔长得比那个少年还要好看许多呢。
这些年,他独身抚育着她,夜深人静之时,是不是也像书里说的那样,衾寒枕凉,寂寞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