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李寻欢理出什么头绪来,阔别已久的家园近在咫尺,李园牌匾早已换成了兴云庄三个字,大门刷了崭新的朱漆,“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的门联却已陈旧斑驳。
秦孝仪一干人抱着龙小云的尸身大步走进去,很快从里面穿出一阵阵惊叫,嚎哭。
李寻欢僵在了门口,这世上没什么事是他不敢面对的,记忆中只有两次,一次是抬着父亲和兄长的灵柩送出门去,一次是林诗音和龙啸云成婚的典礼。
“大叔,你还好吗?”她一直拉着李寻欢的手,拉了一路,无论她怎么努力,这只手都没有暖起来,冷得像是一块冰。
秦孝仪此事想必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就是他们不进去,马上也会来人请他们进去。
大手落在她头上,安抚地轻轻拍一拍:“待会你跟我进去,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们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什么?”
李寻欢接着道:“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手,奈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奈奈低下头:“好,我答应你。”她把白绫向下拽拽,露出一道缝,这条缝可以让她的右眼隐约看到一点点东西,而不至于被发现。
手指在袖子里收紧,连着两个深呼吸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在李寻欢踏进大门的一瞬间,她忽然死死拉住李寻欢的手:“大叔……我问你,如果龙小云不是你大哥的儿子,你说他该不该杀?”
李寻欢垂下眼睛,苦笑道:“不该杀,但我不能因此责怪你,你是为了我。”
他叹息道:“奈奈,你一定要记着,这世上有两种人是不能杀的,一种是孩子,另一种是无辜的人,今后万不可再犯了。”
“我记住了。”
铁传甲走过来道:“少爷,龙……龙四爷等着您进去。”
血溅
“走吧。”
从“兴云庄”的牌匾下走到宾客云集的大堂也不过几步路,偏偏就这几步路,李寻欢好似走完了他这一生。
寒风萧索。
他走过熟悉的雕梁画栋,水榭亭台,猎猎冬风拂过枯枝衰木,送来阵阵寒香。李寻欢走得很慢,他将故园的一切尽收眼底,从前院子里养着许多古树奇禽,如今都不见了,只要一个个伫立的江湖人用鄙夷或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
正堂里乱作一团。
小云的尸身被放在堂中的桌案上,墙壁上原本挂着诸多名人字画,现在只有一块块白布垂下来,被风吹拂着,林诗音跪在桌案边,握住儿子已冰冷的小手,她好像把自己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眼里只有凄惨死去的儿子。
她痛苦得几乎要随儿子一快去了。
李寻欢闭了闭眼,两行泪滑下来,不忍再看。
龙啸云迎上来,眼眶红红的,整个人好似在一瞬之间苍老了二三十岁,他原本陪在林诗音身边,见李寻欢进来了,他立刻冲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兄弟……”他这么说:“你……你可来了!”
李寻欢万万想不到龙啸云到如今还愿意叫自己一声兄弟,唇颤抖着,心好似被千刀万剐:“大哥,是做兄弟的对不住你,小云的死……”
还未说完,龙啸云打断他,虎目含泪,沉声道:“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就告诉我,是谁杀了小云!
我知道,你李寻欢绝不是能下这样毒手的人!小云他……他整个胸腔五脏六腑都被烧没了,他那么痛苦,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你快告诉我……”这个铁塔般的汉子眼泪一滴滴砸下来,砸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李寻欢胸口气血翻涌,咬着牙,含着血泪道:“是我!是我不慎……交手时不慎将化骨的毒液溅到了小云身上,这才……”
“不是毒液!”奈奈忽然出声,李寻欢一惊,厉声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还不出去!”
奈奈不听他吩咐,一把扯了白绫,露出一双妖异的双眸。
血红的眼瞳,黑色的花纹,隐隐暗光浮动。
大堂中聚满了看客,都是因梅花盗集聚的江湖侠士,也有府中的仆役小厮,她就用这双眼睛,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每看向一个人,那人便有毛骨悚然,如临深渊之感。
议论声渐起。
“这眼睛……不会是妖魔吧……”
“妖怪,一定是妖怪!”
“邪恶的眼睛!”
“……小李探花怎么会……”
李寻欢压抑了心慌和怒火,冷冷道:“奈奈,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么!”
奈奈道:“我什么都没做啊,既然他们不相信人是大叔你杀的,你就拿出证据来嘛。”
李寻欢道:“你……这里岂是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出去!”他向铁传甲使了个眼色,就要把人拉出去。
“慢着!”一名看客站出来道:“我看此事尚有疑团,李寻欢,咱们在座的谁不知道你的成名绝技是飞刀,谁听说小李飞刀改用毒了?”
李寻欢认得说话这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田七爷,田七爷既然站出来说了公道话,那么可愿以身试毒?”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看到他原本空空的掌心中忽然多出一只小瓶子。
“田七爷?”
那个叫田七的不说话了,悻悻退了回去。
忽有一人厉声道:“他怕你,我可不怕!李寻欢,你包庇邪魔,意欲何为!?”
站出来的是江湖上铁面无私之称的赵正义,他瞪着一双虎目瞧着奈奈,冷笑道:“你结义大哥的儿子命丧歹人之手,你却替她瞒下罪责,岂不令龙四爷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