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谨便道:“好孩子,你收拾收拾,祖父陪着你去一趟大长公主府。给大长公主念几卷平安经祈福。”
路上,裴驸马已经隐隐暗示。他们家想聘宗政恪为孙媳妇。若非如此,事关姑娘家的闺誉,宗政谨绝不会松口答应让宗政恪走一趟。不过徜有了这层意思,那就不一样了。
眼看宗政恪离及笄只有两年,宗政谨自然要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这个孙女儿不同别的,她无父无母,与继祖母又不是真正的亲厚,只有他这个祖父亲自来为她操劳。
裴驸马初提此意时,宗政谨是不大情愿的。他早就知道裴家四少爷的身体不好,哪怕人才再出众,他也不想给孙女儿找个病歪歪的丈夫。且嫁女嫁低,家世悬殊太大,怎么看都不是良配。
但裴驸马说得明白,鱼川府最有名的佛教古刹广恩寺的主持智明方丈曾经给裴四批过命,只要给他找一个佛缘深厚的媳妇儿,让他多沾沾福气,他的身子骨儿就肯定能好转。
宗政谨心里还是存着疑影儿,并不肯立刻就应承下什么,不过还是答应了让宗政恪去大长公主府里的佛堂念几卷平安经。反正不与裴四单独相处,对外也只说给大长公主祈福,再有他亲自一步不离地跟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儿。另外,清河大长公主的名誉声望,他还是相信的,这位是真正的公主典范。
祖父虽如此说,宗政恪却立刻明白,真正要她颂经祈福的人其实是裴四。难道他的病情又有了变故?不能够啊!
娄恭人被婢女搀着走过来,握了宗政恪的双手,含泪说:“好姑娘,要劳动你走一趟了。你有佛祖庇佑,身具大福气,就让咱们家……”她含糊着混过去,“分分你的福份吧!”
裴驸马因与宗政恪不熟悉,便站在旁边使劲儿点头。宗政谨唯恐这位有些不着调的老驸马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便抢先道:“佛祖有好生之德,与人玫瑰,手遗余香,能让更多人沾染佛缘福气,是积德行善之举。且你在哪里礼佛颂经不都一样?”
宗政恪略一沉吟便点头道:“祖父,孙女儿是想着请了圆真大师同去,再将大势至尊者手抄的佛经一并带去。”
“好好好!”宗政谨满脸欣慰,连连点头。娄恭人和裴驸马亦大为欣喜。因人命关天,许多规矩也不讲究了。大长公主府的马车直接开到了清漪楼下,将宗政恪明月明心以及圆真大师接走。对于四人都是缁衣打扮,裴家的人不仅不生气,反倒更高兴。
马车一路疾行,许是净了街,很快就到了安康道的大长公主府。这里虽然只是大长公主的一座别院,但因大长公主时常来住,修整得如同京里和清河府的公主府一般雍容堂皇。
公主府早做好了准备,正门虽不开,却开了旁边只稍逊一筹的左侧门。马车直接驶进去,一直到了四门才停住。旁边却又有小轿在等着,将宗政恪主仆抬起疾走,很快就到了后院的佛堂。
这座清幽佛堂早就大开着门,里头已经传出笃笃的木鱼声和喃喃的颂经声。外头院子地上摆着一个个蒲团,许多奴仆跪在蒲团上念经。下了轿,宗政恪在前,手里捧着佛经,与她并肩而行的是眉目祥和的圆真大师,明月与明心紧随在后。
佛堂很大,烟雾缭绕。当中供着三尊佛祖金像,都有数丈高下。佛像之上挂着佛家七宝,色泽绚烂夺目。供桌下边摆着许多蒲团,清河大长公主带着儿媳孙媳孙女儿跪着念经。在她们前面对坐着两名尼姑,一年老一年少——年老的闭目合十念经,年少的笃笃敲着木鱼。
宗政恪带着圆真大师走到佛像左侧,明心急忙带着明月摆过去四个蒲团。待四人跪好,宗政恪翻开手中的佛经,低柔的颂经声便轻轻响起:“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她颂的是三大息灾法之一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她家小师兄手抄。
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自宗政恪开始颂经起,大长公主和其余府中女眷的声音便不自觉地止住。那位年老的尼姑徐徐抬眸,见到宗政恪一行人,便立刻起身走到她们身后,也不要蒲团了,直接就跪在地上。年少的尼姑也停止敲木鱼,紧跟着过去。没有任何犹豫,她们都跟上了宗政恪的颂经声,也开始颂《心经》。
圆真大师只是嘴唇微动,颂经声微不可察。明心敲起了木鱼,明月捡佛豆。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自然熟稔,脸上神情也都虔诚恭敬。清河大长公主的眼眸微湿,深吸一口气,跟上了宗政恪的语句,一同念颂《心经》。
如此这般,晚膳也没来得用上,直等到掌灯时分。佛堂里除了宗政恪主仆和那两名尼姑,就只剩下清河大长公主和毅国公夫人。其余人倒不是自己走掉,是裴驸马吩咐人请离的。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那本事,能一跪就是数个时辰,一动不动。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有人跌跌撞撞跑进佛堂,正是堂堂毅国公爷。他卟嗵就跪到大长公主身后,喜道:“母亲,安之醒了!顾老先生已经看过,说他的这条命保住了!”
清河大长公主霍然回首,又转身冲佛祖恭敬地磕下头去。周大夫人则瘫软在了地上,猛地痛哭出声,连站也站不起来了。毅国公裴允坚却只能关切地看一眼妻子,先去将大长公主搀起身。
大长公主挣脱了儿子的搀扶,颤颤微微走到仍然在颂经的宗政恪身边,低声道:“好孩子,颂完这遍便歇着吧。”她并没有说什么感谢话,这般大的恩情,不是干巴巴几句话便能了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