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昀说:“或许。”
江雪溪常年在外游历,他的洞府不少。西山只是其中一处,千年不见沧海桑田,景昀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洞府的位置了,不过神魂传来的熟悉剧痛,让她确定师兄的神魂碎片就在西山附近。
但越往林深走,她的心里不解就越深,以至于不自觉压紧了秀美的眉梢。
师兄的神魂为什么会在西山洞府中,这里对他有什么格外不同的意义吗?
——为什么对他格外不同,我却不知道?
此时夕阳正好,天光明媚。然而走着走着,刚走到山腰,天边忽然风云变色,顷刻间头顶飘来了阴沉沉的乌云,夕阳隐没晚霞消散,山林里灰暗如入夜时分,空气里飘来泥土的气息。
“很快要下雨了。”景昀说,“找个地方停一停,不必入夜冒雨赶路。”
慕容灼起先兴致勃勃,觉得夕阳照耀下的树林中无一处不青碧可爱。眼睁睁看着天色由明转暗,心情也跟着灰暗下来。
景昀在山腰密林中一块巨石旁挑了个比较空旷平坦的地方。慕容灼从储物袋里翻出一把琉璃伞,撑开之后迅速变大,仿佛一棵巨树拔地而起,扎根在巨石旁的泥土里,将整块空地遮蔽在内,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伞落地的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琉璃伞辟出一方无形的空间,手伸出伞外时,隐约能感觉到极其微小的滞涩,仿佛穿透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这堵看不见的墙隔绝了空气里飘来的泥土气息,也隔绝了风里似有若无的凉意。
景昀翻出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珠光柔润明亮,映亮伞下天地。
其实她看不见,慕容灼身怀凤凰血脉目力敏锐,但景昀喜欢身处明亮的环境,即使自己看不见。
慕容灼也还保留着做凡人的习性,本能地排斥黑暗。她快乐地欢呼一声,在珠光照耀下忙着翻储物袋,翻出一只不用生火就能自己煮茶的红泥小火炉、一张长得像树桩细看却十分精致的小桌、两只成套的树桩椅子、点心若干、茶具一套。
小火炉煮起茶,景昀帮慕容灼拆包点心的油纸:“你怎么连桌椅都带出来了。”
“我的行李是少师准备的。”慕容灼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不过确实很好用,对吧!”
她托着腮,陷入了些微的惆怅:“要是少师也在这里就好了。”
景昀停顿片刻,也轻轻叹息一声。
大雨下了一盏茶时分,终于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普通雨量。景昀看了看,虽然还是不方便行路,但至少不用担心山下城镇村落了。
小火炉煮好了茶,发出嘟嘟的声音。慕容灼感叹道:“如果它能把茶倒进杯子就更好了。”
小火炉呜呜起来。
景昀说:“它只是一个炉子,你却要求它做侍从的工作。”
她给慕容灼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慕容灼兴冲冲把茶盏拿回来,问景昀:“你现在还疼吗?”
当然疼,但一旦疼痛变得持久,反而会变得非常善于忍痛。景昀说还好,示意慕容灼把没完没了的呱噪小火炉收起来。
小火炉的呜呜声随着被收进储物袋戛然而止。
景昀终于感觉自己耳边清静了很多,她侧耳听雨,却在连绵的雨声中捕捉到了细碎的异声。
那是足音,是脚步踏上湿滑山路,踩进泥泞落叶的声音。
她凝神细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夹杂在雨声的细碎异响,确实是足音。并且不像是山林野兽,更近乎于人的脚步声。
谁会在暴雨黑夜里爬山?
黑夜、暴雨、泥泞山路。这三者中任意兼具其二,都足够产生性命之忧了。而今西山上三者兼备,不原地停下而是继续爬山,简直是毫无疑问的取死之道。
来人足音滞涩沉重,多半是凡人,景昀遥望足音来处,雨幕连绵漆黑一片。
见景昀作倾听状,慕容灼跟着竖起耳朵,愕然:“有人爬山?”
景昀颔首,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琉璃伞。
不必多说半句,慕容灼已经领会。她抬手在身侧伞柄上一拍,琉璃伞光芒隐没,遮蔽了伞下的一切声响及气息。
足音渐渐近了,转过泥泞湿滑的山道,踏过满地落叶的密林,终于出现在了琉璃伞前。
慕容灼无声睁大了眼睛,啊的叫了出来:“这不是,这不是那个……”
琉璃伞隔绝伞下声响,伞外来人毫无所觉。天边闪电划过,照亮了漆黑的雨夜,也照亮了穿行在密林间的那个人。
来人身披黑色长衣,与夜幕浑然一色,头戴斗笠。那长衣似能隔水,骤雨连绵,雨水在他长衣上滚落而下,没有半点湿痕,手提一盏灯前行,灯座上不是烛火,而是一种能够发光的灵石。
斗笠下是一张白皙温文的脸,看上去不算年轻,却不显年老,捉摸不出年纪。
——那是景昀和慕容灼曾经在长街上望见过的,出面平息夫人殴打长子这场闹剧的赵老爷。
饶是景昀,也从未想过赵老爷会从相隔数百里外的容安城出现在西山上。但和慕容灼的惊愕不同,景昀从不相信半点巧合。
她眉心微蹙,疑心溢于言表。
赵老爷脚步匆匆,神色幽冷面无表情,不知是慕容灼多心与否,她总觉得此刻赵老爷显得非常诡异可怖,尽管他的身上毫无邪气,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
山林泥泞难行,赵老爷手中那盏灯算不上很明亮,在雨夜里更显暗淡,然而他脚步竟然非常稳当,无知无觉越过琉璃伞,朝山上继续去了。
景昀说:“你来。”
慕容灼左顾右盼看了看:“比较费力气,你要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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