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启犹有些愤愤:“竟然妄图以那些无稽之言来污蔑老师!何?其愚蠢!”
俞嬴笑道:“这可不愚蠢……”
太子?启诧异:“难道他们指望这个东西能离间老师和启?”
“那些条目,也并不纯是无中生有,我是不是曾任齐国上大夫?宅子?是不是逾制,有僭越之嫌?是不是许多政令皆出自我手,朝中就连老相邦都让我几分……”
“可——”
俞嬴道:“这个?本就不是离间用?的,而是试探和定罪用?的。今日?,若太子?与我有嫌隙,大可借此罢我之职,日?后,也可用?这些罪名斩杀我。”
俞嬴像从前讲诗史讲诸子?一样引申开来:“从古至今,那些被国君、被政敌杀死?的权臣,其罪名有的是真,有的比我这些更假更空,甚至有的从前是褒奖之功,换个?说法,便成了杀身之罪。罪名这东西,真假本就不要紧,有即可。”
俞嬴看着太子?启:“我从前多给你讲大道,讲阳谋,权术说得不多——一则那时候你还小,一则也是我的私心,我希望你有雄才大略,少琢磨幽暗人心。但作为君主,权术却?也不可不懂,免得一个?不慎,跌在了这上面?。”
太子?启点头。
俞嬴当老师落下的毛病,爱东拉西扯,扯完,又说回眼前事:“那两位‘马前卒’在朝上把明?简扯进来,越发透露出他们的居心——这不是针对我一人的私仇,就像君上说的,他们这是‘反扑’,妄图破坏新?政。”
“这事也难怪他们要急,时间越久,习惯新?政者、支持新?政者就越多,看今日?朝上情形便知道,这可比当初都城里闹狐狸那会儿好多了。”今日?太子?启在朝上将那些罪责逐条辩驳之后,不少朝臣都表达了对此事的愤慨,替俞嬴不平。
“那些人此时若不反扑,日?后等你坐稳,恐怕再无时机。”俞嬴有些忧虑地看着太子?启,“此时新?政成败,已?不在我,而在你。他们文的不成,下面?或许就来武的了……”
启看着其师,他懂俞嬴的意思。
“我所虑者,还有一样儿。”俞嬴神色越发肃然,“今晨收到从魏都传来的消息,魏侯病重。魏国与我们不同,魏侯未立太子?,公?子?罃与公?子?缓都有权势,魏国怕是很难太平。赵国和韩国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三晋怕是又要乱起来了……”
太子?启皱眉:“老师是担心齐国趁机北顾?”
俞嬴点头:“齐侯午弑君,诸侯并伐之后,齐国没?又侵谁伐谁,闷头在那里弄‘管仲之制’。齐相的本事,咱们都是知道的,齐侯午也比从前的齐侯剡更有心机,只怕这几年齐国仓廪中积攒的粮食一点也不比咱们的少,兵戈也一点不比咱们的钝。这一仗,将是一场硬仗!”
太子?启道:“咱们不怕他们,打便打!”
俞嬴道:“要全?力对付外患,就要把内忧先解除,这事咱们不能等……”
太子?启若有所思地点头。
就内忧之事,师徒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俞嬴接着说外患:“若时间耗得长,只怕涞老将军的身子?撑不住……”从前的上将军方域因反对新?政、谋害俞嬴被法办之后,掌管燕南之军的便是复出的老将涞偃。涞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年岁实在太大了。
这几年也有来投的兵家?武将,也有从军中提拔上来的新?秀,燕南诸军将也兢兢业业,但让他们统帅燕南之军……就都差点儿意思。
俞嬴感?叹:“将才,不像庄稼,不像牛羊,可遇不可求。”
太子?启看俞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
俞嬴知道他想起了谁,令翊确实是天生的将才,长羽啊……
一晃眼,他去了三年多了。
太子?启走近俞嬴,轻声道:“将军走了,我们固然怀缅他,但老师总这样一个?人,也太孤单了……”
俞嬴抬手揉他一把:“怎么还操心上老师了。”
看着老师有些憔悴的脸和她脸上故作轻松的神情,想到自己从前与令将军相处的日?子?,太子?启在心里叹一口?气。他又不禁想到病床上的父亲,只觉无限愁苦。
这时有寺人来报,说大夫浴癸求见。
太子?启看向老师俞嬴。
***
第二日?,大夫浴癸因言行不慎、对病中的燕侯无礼,被去大夫爵,并被责令回浴城自省。
燕侯的病坏两天,又稍微好两天,到底急转直下,昏睡不醒。又两日?,已?经油尽灯枯的燕侯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启还有两个?更年幼的儿子?,看着信重的太傅俞嬴、伯父燕杵,看着其他重臣,想要再多嘱咐几句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
相邦燕杵对燕侯道:“君上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