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连惜为叶文彰找了多少理由开脱,她都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被他强压在身下索取的。那个才一月大的胎儿,又是如何被他亲生父亲一寸一寸的,硬生生地磨没的。
午夜梦回,那些精神病人们痴痴呆呆的笑颜,那些虎狼一般的护士,那喷涌而出的鲜血,都如恶鬼一样搅得她不得安宁!
其实,她早就疯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疯子伪装成的正常人。
连惜抬起头,对叶文彰笑了一下,说:“我想去看看怡莲,可以吗?”
叶怡莲。这是叶文彰为她还没出世,便早夭了的孩子取的名字。
他坚信,连惜那一胎一定是个女儿,一个如同连惜一般可爱活泼的女儿。为了那个已经没了的孩子,他还亲手准备了一间婴儿房。
对此,连惜只是轻轻一笑,随便他怎么做好了,不过是求个心安。但心安,又是那么容易求到的吗?
淡淡的粉色屋子,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闺房,可这间屋子却奇异地点缀了几抹白色,看着有些清冷。因为,这间房子的主人,永远不会到来。
当连惜走到门口,看向屋里的时候,心忽然跳得很快。她不由自主地用手扶住了门框,一手捂住胸口,低低地喘息着。
打从她被医院接出来后,心脏就变得不大好,医生看过也不说到底是什么病,只是摇头叹息。连惜却也不执着去问,走到今天这一步,生、死,健康、疾病,对她而言还有何区别?
叶文彰看她面色苍白却紧张得不行,俊挺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揽住她的肩,低声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上香?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我没事。”连惜摇摇头,抬起脸笑了下。
叶文彰看到她的笑颜,脸色却更难看了几分。不是因为那笑容勉强,而是这笑居然看不出一丝勉强的痕迹。
她竟可以在他面前如此完美地掩饰自己了吗?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肯对他敞开心扉?她明明不快活的。
在叶文彰看来,他已经做到了一个丈夫,所能付出的最大包容与耐心。
他原谅了曾想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妻子;他为了考虑妻子的心情,甚至放过了整天琢磨着怎么要自己命的侄子;为了不让妻子受委屈,他默许颜可生下孩子陪伴老人,然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都避而远之,只因母亲与妻子不对付。
连惜到底还要他怎么样?她说啊!哪怕再不可能的事情,他也愿意为她去办!
与医生的对话犹在耳边。
“夫人之前就心肺损伤太大,如今更是忧思郁结于心,不得纾解。长此下去,恐怕……恐怕……”
“恐怕什么?!”他按捺不住,直接摔掉了手中的钢笔。
医生吓得几乎瘫软在地,给出了叫他心碎的答案。
“恐怕,不会长寿。”
不会长寿……
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等到他四五十岁的时候,人生开始走向下坡路的时候,那个本该妖娆绽放的女孩啊,竟是要枯萎了吗?留他一个人在这苍茫世间,看些虚伪的面具与应酬,再没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想到这里,叶文彰就恨不能去替她痛,替她伤,替她挨!
但是他明白,连惜要的不是这个!她要她的孩子,要时光倒流,抹掉精神病院那段不堪的过去!可这……偏偏是他做不到的。
所以,他唯有沉默,一天天的沉默下去。
花园里播放着轻灵的藏族音乐,悠悠扬扬地飘进屋内。
连惜跪在小小的灵位前,闭眼诵经,已跪了很久。她不确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到底对不对,所以很想孩子能显灵出来告诉她,可她还没等到孩子来给出答案,肩上便多出了一只手。
“别再跪了,你这样怡莲也走得不安心。”男人叹了口气,手下的力道加大,“这世间有无数愁苦,她不来,便可以无牵无挂,未必不是福气。”
“不带愁苦……就可以无牵无挂吗?”连惜慢慢地睁开眼,看着顶上的牌位,低低地呢喃着。
如果这是你给我的答案,那妈妈一定为你做到。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是夜。
连惜拿着一瓶香水走向床边,脸上带着苦恼的神情,说:“怎么没味道啊?是不是过期了?”
“不会吧?”叶文彰随手接过去,朝空中喷洒了一下,小面积范围内立时被一股怪异呛鼻的味道充斥。那是刘嫂提前为连惜准备好的迷幻剂。
连惜早在叶文彰按下旋钮的第一时间,便屏住了呼吸,然后,眼看着叶文彰站在原地微微晃了下,又强撑着睁开了眼。但是那下意识的抵抗只是一瞬,很快,他便如同喝醉了一般,慢慢地跌坐到了床上,神色茫然,如一个初生婴儿。
“你是谁?”她用湿了的布捂住口鼻,试探着问。
“我……我是叶文彰。”
“你的父亲是谁?”
“……叶龙。”
“当年叶家为什么到底会被扣上走私军火的罪名?那个单子又是谁签的?”
“其实,当时船上只有三个人……”叶文彰只迟疑了片刻,便将那场泼天大案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二十分钟后,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的年轻男孩,鬼鬼祟祟地走出了叶家大门。
连惜趴在床边默默地看着,知道他会将录音送到叶修泽的靠山,刘秉承那里。
如果叶文彰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如果那年叶文昭真的是替叶文彰顶罪的,那么凭借着这个,便足以将叶文彰打下地狱。当然,地狱里总会有人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