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柔做梦都想不到和暗恋十二年的白月光会在这样的场景下重逢。
廉价旅馆逼仄的房间充斥着潮湿的霉味和令人作呕的宿醉气息,昏黄的顶灯忽闪两下就灭了,可隔壁男女的尖叫喘息却愈演愈烈。
赵小柔下意识瞥一眼被浆洗得梆硬的床单,上面明目张胆地残留着大团来历不明的污渍,这一切都让挑剔惯了的她沮丧到窒息。
房间是周荣定的,赵小柔惊讶于一个有洁癖且并不拮据的医生竟然会来这种地方过夜,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
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骆太太,不是光鲜亮丽的银行职员,她只是男人猎艳名单里一个廉价的猎物,用来疏解欲望的一次性工具。
「要不……算了吧。」
赵小柔先开口,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周荣,他还是留着利索的寸头,穿着利索的黑色皮夹克,没胖也没老。
「……嗯。」
周荣背对她坐在床的另一边,半天才出声。
也许对一夜情并不热衷,也许是赵小柔不合他胃口,周荣从进屋就没看过她一眼,反而对这个房间本身更感兴趣,他沉默地兜了一圈,冷冷地扫视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背对着她,垂眼漠然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赵小柔见他迟迟不肯动身,估计是不想跟她一起迈出这道门吧,于是她拎着包匆匆往外走,在拉门的瞬间才想起这个圈子似乎也有规矩:
买卖不成仁义不在,没理由让谁单方面付出,
还好包里有三百块,付这种地方的费用足够了。
「房费多少?我给你。」
周荣闻声回头,漆黑的眼睛比幽柔的夜色还深沉,
他看着通红的钞票和她通红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
「你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你连三百都不值,58床。」
58床是赵小柔住院的床号,周荣是她的麻醉医生。
发现前夫出轨的那天她还发现自己怀孕了,流产手术后一个礼拜她就晕倒在法院里,双腿间滚烫的血液顺着台阶往下流,医生说她有可能再也无法生育。
赵小柔以色侍人的岁月并不长,像她这种介于绝色和普女之间的女人最是辛苦,一辈子都活在「美过,但又不美了」的焦虑中,胆战心惊地维持着脆弱易逝的美貌。
可如今心气儿没了,她很快就以无法阻挡的势头迅速老去,娃娃脸也救不了她。
所以在手术室里透过厚厚的口罩认出周荣的瞬间,她几乎被「年老色衰」的绝望感淹没,
十二年前配不上他,十二年后依旧配不上他。
他还是那么好看,男人的衰老总是慢一点,如果不是眼神中冷漠的疲惫感暴露了他的阅历,说他二十几岁应该没人怀疑。
「原来你叫周荣。」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错,装在心里十二年的白月光,赵小柔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个月后出院,是好友顾婷婷陪她回家,赵小柔怕她听出自己对周荣的在意,只好旁敲侧击地问关于麻醉医生的一切,没想到却换来顾婷婷一个大大的白眼,
「后来麻醉劲儿上来了你就一通胡言乱语啊!一会儿要杀了前夫哥,一会儿要举报他聚众淫乱,搞得人家医生差点报警!」
顾婷婷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聒噪个没完,赵小柔手术后不能沾荤腥,她倒好,左手奶茶右手鸡排,开心得满嘴流油。
「报警?哪个医生?麻醉那个?」
「不是!是主刀医生!人家麻醉医生最淡定了好吗?看你被麻翻了,二话不说就走了!不过我看他后来又进去了,一直到手术结束才出来,还真是个……」
顾婷婷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晶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
「唉?不对啊……」
她扑过来压在赵小柔身上,像警犬嗅到违禁物品一样死死盯着她,
「你咋这么关心麻醉医生?哦……我想起来了,你跟他说话了!说的啥?你俩啥关系?老实交代!」
啥关系呢?
此刻站在廉价旅馆门口等车的赵小柔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抬头看一眼布满灰尘的宾馆招牌,灯管歪七扭八的,有的亮有的暗,她废了好大劲儿才辨认出那四个字:心心宾馆。
她想自己的人生就和这招牌一样,烂了个彻底。
心心宾馆在上海最偏远郊区的三不管地带,除了几间亮着暧昧小粉灯的按摩店,一家吵闹喧嚣的棋牌室,这里到处都是黑不见底的羊肠小道和被砸成稀巴烂的二手店铺。
夜深人静,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歪七扭八地相互搀扶着路过,肆无忌惮的眼珠像粘了胶水一样黏在赵小柔的胸脯和屁股上。
她紧紧捂住羊毛大衣,刺骨的寒冷也无法缓解内心的焦灼。
这里怎么会有车?旅馆门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小路狭窄又曲折,还有三三两两的烧烤摊支在路边,没有哪个司机闲来无事会开进这种地方招揽生意。
「58床,」
失魂落魄的赵小柔闻声望去,看到一辆黑色大众从面前缓缓滑过,驾驶室窗户开着,她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那张冷冰冰的脸,还有冷冰冰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