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您好,您的客人到了。”
穿红色绒领旗袍的服务员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对陈锋颔首致意,然后微微欠身做出一个请的动作,陈锋看到一个女人的小脑袋探出来,脸红红的,圆圆的杏眼有些闪躲,嘴角挂着腼腆生涩的笑容,
“小宝?快叫陈叔叔!”
她笑着叫他小陈,又从身后拽出一个小男孩,躬着腰低声催促他叫人,叫陈叔叔。
小宝也不含糊,仰着小脸蛋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陈叔叔,并且在心里记住,下次见到爸爸要如实汇报,不是没有别的叔叔找妈妈,陈叔叔就找过妈妈,
上次吃烤肉回来的第二天,妈妈的手机叮咚叮咚响了好久,当时妈妈腿破了,心情也不好,一个人在浴室洗了好长时间的澡,他就偷偷跑去卧室看了,头像就是陈叔叔自己,他发了好多小宝和妈妈的合照,过了好一会儿又发一张,照片里只有妈妈一个人,正低头看手里的银杏树落叶,夕阳洒在妈妈脸上,好漂亮。
陈叔叔老是偷看妈妈,这一点他也要记下来告诉爸爸。
“小宝?哎呦可想死我了!快过来让叔叔看看,长胖了没有?”
陈锋把小宝高高举起来放在脖子上,带他去看一整墙的红龙鱼和银龙鱼,告诉他像刺一样坚硬的树叶叫铁树叶,红色的沙子叫雨林沙,是不是很酷。
“陈先生,上菜吗?”刚才的服务员兜了一圈又回来了,还是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他点点头,“上吧,人到齐了。”
赵小柔站在陈锋后面,笑眯眯地看小宝专心致志地记着鱼的名字,这些鱼他都没见过,熠熠生辉的珠光鳞片和绚丽的颜色看得小家伙眼睛都直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突然觉得今天陈锋老实得很,就搂着小宝絮絮叨叨,也不看她,不跟她说话,搞得她有些尴尬,
“陈锋……”赵小柔本想趁现在就说一下她想拜托陈锋的事儿,但想想一见面就求人办事不大好,于是在他转过头来的瞬间换了个话题:“元旦不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我?我家里人都在北京,去德国的时候太小了,回来也没什么朋友,关系好的同事就那么几个,今儿全放我鸽子了。”
陈锋无奈地笑着把小宝放下来,让他去玩立柜里的泥塑小人儿,等他跑远了才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耳根泛红,“所以就想着找个熟人出来吃顿便饭,小柔姐你不会嫌我烦吧?”
“不会!怎么会嫌烦呢?”赵小柔慌忙摆手,陈锋离她很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像寺庙里寂静的檀木香,他今天穿黑色高领毛衣,戴着一副眼镜,桃花眼的形状被遮盖,也没了以往玩世不恭的笑意,很认真,
这倒让她不自在起来,匆匆把碎发别在耳后,习惯性地摸一下发夹,确认没有散落,笑呵呵地说:“反正小宝待在家也要作妖,带他出来玩玩也蛮好,这地方他平时也没机会来。”
“您好上一下凉菜,”刚才的女服务员风风火火地拎着对讲机进来,身后跟着传菜的小伙子,人长得蛮精神,手脚也很利索,巨大的餐盘在他手里像甩手绢似的那么一舞,圆桌上就摆满了凉菜,都是些西北特色菜,凉拌沙葱,金城酿皮,甜醅子……
陈锋低头笑着走到圆桌旁帮传菜员一起上菜,摆好后轻轻转动一下转盘,“那以后可以常来。”
赵小柔刚想说那可不行,小宝已经揣着个小泥人奔到餐桌旁了,“哇!这么多好吃的!”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宝,好吃的还在后面呢!”
陈锋把小宝抱到椅子上坐好,小餐具摆好,给他系好餐巾,拉开旁边的椅子,这才再次抬头看向赵小柔,嘴角挂着浅浅的温和的微笑,“小柔姐,坐。”
“陈锋,你也近视啊?”赵小柔把包包和衣服挂好,走到小宝旁边坐下,仰着脸左右端详一下陈锋,嗯,人的气质真是微妙啊,他身上是有文人的书卷气的,只是桃花眼太容易显得轻浮,遮盖了他身上更深更内敛的东西。
“嗯,度数不深,”陈锋扶一下眼镜,端起小宝的碗勺了一勺甜醅子,“小宝尝尝,可甜了。”
那今天是要看什么东西吗?戴眼镜?赵小柔有些好奇,但今天陈锋很疏离,没以前爱说爱笑了,赵小柔本身也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以至于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在嘴里嚼了半天也没问出来。
菜很快上齐了,小宝又是一顿大吃特吃,手抓羊肉吃了一块又一块,孜然粉蒜蓉酱全抹上,开心得满嘴流油,爸爸也好陈叔叔也好,他俩出现他就跟过年似的,真希望他们多来看看妈妈和他。
就是妈妈和陈叔叔都不怎么吃,小宝真着急,边满头大汗地吸溜牛肉面边想,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他们不想吃吗?再不吃可就浪费啦!
“小柔姐,”陈锋给赵小柔碗里倒了一碗鲜羊汤,“喝点汤,很鲜。”
他今天一直很沉默,赵小柔想他一定也想家了吧,跨年的日子跟她这么个不熟的熟人相顾无言。
“谢谢。”赵小柔双手接过碗,嘟着嘴吹散热气,小心翼翼抿一口,低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她弯弯的眉眼,她感到温热的指尖拂过她的眉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发已经被别起来了,她慌张地摸一下头发,触摸到男人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指尖和一枚冰凉的金属发夹,
“这是?”她把发夹拿下来看,是一枚金色的银杏叶发夹,叶脉灵动流畅,叶片栩栩如生,
“新年快乐,小柔姐。”陈锋笑了,潋滟的笑意从唇边荡漾到眉眼,
“陈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赵小柔慌张地就要把发夹塞回陈锋手里,却被他轻轻攥住手腕,
“一个发夹而已,礼轻情意重,小柔姐,你不收我可要难过了。”
正在喝灰豆子的小宝看到陈叔叔放开妈妈的手腕,一只手轻轻撩起妈妈的头发,一只手很快就把那枚发夹别回了妈妈头上,可小心了,生怕弄断妈妈的头发,
小宝觉得今晚自己要记的东西有点多。
“好了,很好看。”陈锋歪着头欣赏一下赵小柔被发夹别起的碎发,视线匆匆扫过她的脸又转过头去,“小宝,还要喝汤吗?叔叔帮你倒点汤好吗?”
他起身倒汤,一块羊肉从勺子里滑落,溅起一片不大不小的水花,油腻腻地溅到他毛衣上,他低头看一眼不当回事,照旧把汤端到小宝面前,
“陈锋,溅到衣服上了,没烫到吧?”怔愣了好半天的赵小柔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站起来帮他擦毛衣上的油汤,溅的还不少,湿哒哒的,得先吸干才行
“没事儿,反正是黑的,看不出来。”
陈锋张着胳膊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任由赵小柔站在他面前,拎着他的毛衣领子,皱着眉专心致志地揉搓擦拭,她身上好香,小耳朵后面的头发又掉落下来,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他伸出手触碰到她的发丝,想帮她挽在耳后,却变成了流连忘返的游弋。
“打扰了二位,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赵小柔和陈锋双双抬头,看到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狠狠推开,温暖的室内卷进一股寒气,周荣站在门口,肩头落满霜雪,黑色夹克覆盖一层冰晶,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带着和煦如春的笑容,狭长凌厉的眼睛却和窗外的暴雪世界一样淬满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