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笑意微敛,觉得“百年”这个词刺耳得很,手伸进他的披风底下,勾着腰将人搂入怀中,淡淡道:“人心之事,又有谁说得准?有弟子这个不争气的先例,师尊还是别对他人抱有太高期望。”
林长辞把他搂在后腰的手打掉,冷冷道:“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门规白抄了。”
大约是离了宗门,没有规矩约束,温淮行事放诞许多。他知道再不管便管不住了,但有心无力,许多时候只能任他去。
十余年前立春那日的相逢是段孽缘,温淮性子十分偏执,往后若没有他看顾,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林长辞心道,顾得一日是一日,待回了卧云山,慢慢将他的性格拗回来,也算他这个做师父的尽了全力。再往后,温淮要如何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他这样残破的身躯,能不能活到那时还不一定。
温淮见他缄默,看不出心中所想,到底怕把人触怒了,又说出什么摧心的话,神色腼腆几分,道:“师尊莫气,回去我再抄一百遍?”
“只抄不记,再抄一千遍也是无用功。”林长辞斜睨他一眼,神色淡漠:“你天资聪颖,怎唯独不肯在这上面用心?”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林长辞本也没想过他会回答。
唯一的答案,两人已心知肚明。
温淮又凑上来,往他披风里钻道:“今日下雨怪冷的,师尊就不能让我暖暖手么?”
“没脸没皮。”林长辞躬身点起脚下的暖炉,道:“烤火也要我教?”
温淮把一半披风裹在自己身上,捱在他身边,勾唇道:“风一吹便冷了,还是师尊在身边的好。”
林长辞肩膀瘦削,衣衫轻薄,透出暖意,抱起来刚好合适。
若非陷在宋家,这样好的雨天,合该一起听雨品茶,随意说些往事消磨时光。
也不知是暖炉映照在旁的火光暖烘,还是身边气血方刚的人身躯暖和,林长辞坐在避风的廊下,伸手烤了会儿火,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雨慢慢小了,他抬头看看天色,忽然听见园外传来脚步声。
几息后,十余名浅桃色衣裳的侍女分作两列,提着灯笼莲步轻移,轻飘无声地从园外进来。
为首侍女来到他面前,盈盈行了一礼:“见过贵客。”
林长辞起身,打量着列在小园门口的侍女,淡淡问:“这是作何?”
侍女恭敬回他道:“家主托奴传话,贵客有友人来访,特命奴引路,还望贵客莫要见怪。”
她说完便静默退下,与其他侍女一起分立小道两侧,提着莲花似的灯盏不再多言。
雨声淅淅沥沥,侍女立于斜风细雨里点起了香,一刻钟后,浅淡的梅花香盈满整个小庭,园外再度传来脚步声。
温润矜雅的公子执一柄油纸伞穿雨而来,衣袂飘飞,不疾不徐,良好的教养仿佛已刻在了骨子里。
见到林长辞,他眼睛微微一亮,些许的倦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
白西棠迈上台阶,将纸伞一收,无声松了口气,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他说话的时候,侍女们依然默不作声地立在雨中,没有上前,亦无主动退下的意思。
林长辞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温淮看了底下的侍女一眼,拉着林长辞进了屋子,对白西棠道:“小师叔,进来说话罢。”
白西棠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微笑道:“师侄受伤了?”
他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屋,转身将门扇一闭,隔绝了侍女的视线。
布下结界后,白西棠自觉把上首让给林长辞,看看二人,问道:“师兄,你们怎的突然来了南越?”
罪魁祸首摸了摸鼻子,林长辞心里免不了又骂了他一句,嘴上简略道:“温淮不知轻重,想寻奇南香。”
“原来如此。”白西棠挑了挑眉,笑道:“听说师侄夜里出走,师兄随后也离了山,我还以为师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叫师兄生气呢。”
林长辞无奈道:“你听谁说的?”
山上人多眼杂,产生诸多揣测也是正常,不过他和温淮关起门来才能说的真相,白西棠知晓除了徒增担心,没什么好处。
白西棠笑容一收,叹气道:“我也不知小弟子怎么传的,传出如此离谱的话,我相信师侄定不会做叫师兄失望的事,对么?”
他这样掺着绵刺的话最是叫温淮不爽,想反驳又怕林长辞不高兴,抿着唇不答话。
白西棠接着道:“知道你二人来了南越,我记挂师兄伤势,心中担忧,唐突赶来。昨日又收到若华师侄的信,说容澄师侄带着寻仙和婉菁也溜出了山,正在来南越的路上,真是叫人头痛。”
“他们怎么也跑出来了?”林长辞皱眉道:“容澄有些不像话。”
“这也是担心师兄。”白西棠笑笑,解释道:“不知师兄与师侄如何想到来宋家,宋家家主极为厉害,不好糊弄,多半知晓我是来带师兄离开,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我第二次拜会。”
林长辞道:“听你口气,似乎对宋家有些认识?”
“只是恰好知晓些这位家主的事。”白西棠回想了一会儿,道:“此人与我父亲同辈,名为临风,数百年前是宋家嫡三小姐,与魔尊巫真有旧,曾闹出过私奔之事。本已嫁进归海宫,后来不知为何又回了宋家,接受了其他世家入赘的庶子,最后从两个哥哥手里争到了家主位子。”
林长辞道:“二人和离?魔尊并不像这般大方之人。”
魔尊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宋临风以宋家嫡小姐的身份私奔,不得家族支持,进了归海宫竟还能全身而退,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