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来都最崇拜哥哥,哥哥年幼时就随父亲调职各地,见过不少世面,还特别有主见,小小年纪便自学了法语,考取了圣西尔军校。父母的话她还会有疑义,但哥哥的话她深信不疑。傅明玺同她说:“佩儿,爹娘没骗你,他们是更青睐沈家老大,毕竟他以后才是沈家的家主,你嫁过去也能过得更好。可这事确实是沈太太先提的。要怪就只能怪你未来婆母太过偏爱长子了。哥哥知道你难过,这样好吗,你给沈沧写封信,我亲自到上海交给他。如果沈沧能顶住家里压力依然坚持娶你,那我也敬他是个好男儿,爹娘那里由我去说。”
傅君佩燃起了一丝希望。她哥哥向来一言九鼎,一定能帮她将信送到沈沧手上。如果沈沧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立刻来北京接走她。只要他来,她愿意抛下一切和他私奔。傅君佩将信从门缝中塞出,匆忙的连封印都来不及封。哪怕再相信哥哥,她也还是忍不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信送到沈沧手上。
可她等了很久,等来的只有沈家的聘礼。民国元年正月,宣统帝退位,袁世凯当上了临时大总统,沈傅两家也在几日后匆忙联姻,甚至顾不上正月里不宜结婚的习俗。按理说袁世凯称帝,傅微彰应该要高兴的,可令傅君佩想不通的是,傅父不仅将她草草嫁了,还下令自己的部下不得剪去长辫,誓死效忠旧国。沈家本看重的是傅微彰在政界的地位,谁曾想联姻后几年傅微彰虽不断升官,但背地里一直在靠变卖家产和向女儿伸手要钱来饲养军队,直至今年盛夏复辟失败,曾经鼎盛一时的傅家沦为了四九城的笑话。
如今傅君佩站在傅家夫妇灵堂前,只觉得一切都物是人非。受过最多委屈的她从不曾忤逆过父母,而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哥哥却害得父母客死异乡,成为他远大前程的垫脚石。如今的傅明玺自然不是一个月前来求妹妹给他谋个职务的落魄样,即使是在最需要展现悲伤的吊唁现场,他也表现得太过意气风发了。
从来没有和哥哥红过脸的傅君佩忍不住上前,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傅明玺一巴掌。吊唁的人里有傅家夫妇的故友,也有傅明玺的熟人。傅君佩不需言语,只一个巴掌就给傅明玺严严实实地盖上了不孝不悌的罪名。
沈满棠被母亲的这一巴掌吓傻了,捏紧沈沧的手缩了起来。沈沧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按着他的头没让他再看下去。
看客们有的反应过来就来劝架,有说“你父母生前最疼你哥,让他们安生地走吧”,有说“你哥再不对也是你哥啊”,还有说“有什么事情回家说,这儿这多人看着呢”。傅微彰曾经的部下处置的处置,软禁的软禁,如今的灵堂上竟没一人帮他说话。会特意赶来天津送二老的很多都是傅家的旁支,这么多年跟着傅微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近外头传的风言风语他们多少也听闻了,但如今傅明玺得势,傅家二老再好那也是过去的事。最近半年来提心吊胆的日子他们一天也不愿多过,现下更是尽力讨好着傅明玺,也不顾棺材板里还有两个人就躺在他们面前。
傅明玺被打后不怒反笑。他端出一副从前惯用的文雅谦卑的态度,不看傅君佩,反而是先冲着周围人朗声说道:“抱歉各位,我想我和家妹之间有些误会要解决,先失陪了。”
傅明玺拽着傅君佩的手就向外走,沈沧看看腿边的沈满棠,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只能抱起他大步跟了上去。
傅君佩被拉进旁边的一个隔间,不等门关上她就逼问道:“哥,我最后再这样喊你一次,你和我说实话,爹娘的死是不是你……”
傅明玺看着门外抱着孩子快步走来的沈沧,挑了挑眉,把门锁上了。他不等傅君佩说完便打断道:“是。是我做的。”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他们到底亏欠你什么了?你要置他们于死地!”傅君佩上前死死抓住傅明玺的衣领逼问道。
“佩儿,你是不是觉得爹娘只亏欠了你?只有你有资格怨恨他们?”傅明玺垂头轻笑道,“你知道的,哥一直想做军官,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想了。爹也很高兴,说我不愧是他的儿子。可他怎么忘了告诉我,等我读完军校回来是要跟他把辫子留长的呢?”
傅明玺的语气激动起来:“我逃了这么多年,我在法国读完一所军校还不够我还要再去美国读,我就是不愿意回来看着爹死守着老黄历不放!如今也证明了,他是错的,我是对的!你现在怨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们对吗?那你觉得靠你贴补的那点钱他们又能挺多久呢?我不这么做他们也是等死。与其全家一起死,不如让爹娘死得其所。”
傅君佩觉得她的指甲都已经刻在掌心里了,可她仿佛感受不到疼:“我是怨过爹娘,可我知道养育之恩不能忘。你让看守大冬天里不给棉被不闭窗,活活冻死他们的时候有想过吗?”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我给的银票不够,那么我现在问你,这半年来你从我这要去给爹娘的钱又有多少用在了他们身上?”
傅明玺如实回答,表情很是冷漠:“早就用来打点关系了。佩儿,你说实话吧,沈泓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能留下的钱养活你们孤儿寡母还有我们一家够用吗?你早就开始向沈沧要钱了吧?他那人最是小心眼,你当年那样抛弃他,如今为了讨生活,受了不少委屈吧。”
“你不用管我的钱是从哪来的,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想要害死爹娘吗?你大半个月前才来和我说过,让沈沧给你在军中谋个差事。他答应我给你找了啊!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为什么非要逼死爹娘呢?你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你是人吗?”傅君佩撕心裂肺地吼着,眼泪如雨般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