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萧靖江淡淡地说:"走吧,该回去了。"我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后山,他说要回家,便走了。
我一个人在寺里溜达,见寺院当中停着一乘官轿,几匹骏马,还有一些下人模样的人穿梭其间。我向寺里的小和尚打听,说是一京城官员携家眷来寺里进香。我游荡一圈,便又回了柴房。
卖身(1)
卖身
长住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身上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再过三天就离开方广寺。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寻思萧靖江受了挫败,也不知怎么样了。正想着,他从外面慢慢地走了进来,见我在收拾东西,"你有去处了?"
"没有。只不过方丈既然说了话,我身上也好得差不多了,该打算行程了。"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你今日所说的律例,哪里听来的?"
这是我从一个民国时期法学家的法学随笔中看到的,他当时是想举例说明中国古代法律相当活,完全不是死脑筋,相比之下,现代法学则失之机械。但我怎么可以说出来呢?于是我便说:"我听来的,你别忘了,我可是沿途乞讨,什么故事听不来?"
"律法艰深,难为你记得住,只是个女孩儿。"
"公子莫记挂白天的事,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不懂律例的人多了去了。"我小心翼翼地说,"再说,解试、省试、殿试,哪个会考那么细?真要做了官,自然会懂得了,少爷不必过于介怀。"
他点点头,"我哪里不懂?只是那少年太过盛气凌人,我看不过去。想必他是官家出身,又何必这样凌人。不说这个了,先说你,你要往哪里走,有打算么?"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个去处。"
他没有接话,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丫鬟,你愿意当么?"
"丫鬟?什么丫鬟?"难道他需要个丫鬟?他的庶母?
"是这样的……"他干咳一声,似乎很难为情地说,"下午我回去,正赶上姑姑--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位姑姑,她还没走。她说,她说……"他看了看我,继续说,"她说君府里少一个给她做下手的粗使丫鬟,只是……"他又顿了顿,"君府的规矩是只要卖身的丫鬟。"
丫鬟?去扬州当丫鬟?进君府?我茫然了。
"我不去。"
"为什么?"
"卖给人家,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将来能再出来么?"
"能吧,也没有做到老的。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攒了银钱就赎出来。本朝是允许丫鬟赎身的,去君家也好,多见识些世面,你是个伶俐的,这么讨下去,可惜了。况且,你现在还有更好的路么?"
我不答话,好半天长叹一声,"攒了银钱,什么时候能攒够银钱?"
"这个……"他挠了挠头,"车到山前必有路吧。真想出来,总会有办法的,我现在也不敢说什么……要不,你眼前怎么办,再讨饭?"
一夜沉默,我在思量。当丫鬟,我要把自己卖了?不当丫鬟,我又能讨多久的饭?当了丫鬟,我便不算个人,做不得我自己的主,打骂任由人。最可怕的是,真碰上个恶主子,受了欺负,除了死,也不会有第二条出路,甚至嫁给谁都不能自己决定。他说给他姑姑当粗使丫头,应该离主子比较远,就是做做粗活就行,那还可以考虑一下。君子不图时而图势,即便我有智慧,我也要先养命。
东方即晓,旁边又传来翻滚草铺之声,萧靖江起床了。看来,我必须做决定了,我坐了起来。
"公子小哥,我……我愿意去君府做丫鬟,劳烦替我说一下。"
"你……真要去做丫鬟?"
"除了做丫鬟,我还有第二条路吗?"我强笑了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许将来我可能活出个头来。"
他看着我,"你想好就行。我也觉得你小小年纪,手无寸铁,既然能独身从登州流浪过来,活下来必定不是问题。一个女孩子,与其在外面流浪,还不如做个丫鬟,也许能盼个出路。我那姑姑说,君府家大业大,也许,你能过得更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他却认了真,"司杏,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俗女子,你有想法,也知书明礼,去君家虽然做下人,也未必是件坏事。本朝也有女子出头的,你去寄身养命,也见见大户人家的世面,早晚会好的,又不是一辈子在那儿了。"
我笑了,"希望吧,希望吧……"我真不知道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究竟是什么样子,萧靖江说的也是道理。退一万步说,我总得找个地方养命。也是,将来总是要出来的--一切以出来为目标。
萧靖江本来说要先去探探他姑姑的口风,想了想又说还是一起去,人都在跟前了,一般不会当面拒绝。见他那积极的样子,我心里很感动,他似乎比我更尽心打算我的前途。唉,只可惜呀,我要离开了。要是将来真能出来,一定要来找他,我暗自想着。
他带着我七弯八拐地走到一所看起来已经很旧的房子前站住。
"怕么?"我摇摇头,他笑了,用安慰的口气说,"不要紧,我姑姑是个好人,你叫她李二娘就行,我知道你肯定会好好对付过去的。"我笑了,萧靖江是个好人,怎么也不能把这事弄砸了。
他叩门,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出来应门,身着布衣,盘花扣,滚花边,头发一丝不乱,戴着一支珠钗,面色白皙,浑身透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