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也侧过身,她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静观大师回来了。
进来的人果然是静观师太。她只穿着寻常僧尼的短袍子和裤子,腿上扎着绑腿,脚上蹬着僧鞋。今天静观师太没有戴帽子,露着青色的头皮,和头上的九个戒疤。
静观进来,见到众人,先自躬身行礼,口中道:“善哉,善哉!”
早先已经起身的考官们也冲着静观还礼下去,那姓李的中年瘦子赶紧道:“大师请便。”
静观就快步上前,往阿俏呈上来的那只大大的汤盘里瞅了一眼。
阿俏这盘菜整体颇具美感,她做的“章鱼两吃”并不是像上次的“鲢鱼五吃”那样分开呈上的,而是在大汤盘里套小瓷盅,瓷盅里的灼章鱼片是一个颜色,上面撒了一点点翠绿的葱花做装饰,大汤盘里则又是另一个颜色,金汤里浸着玉色的章鱼片。
此外,阿俏在大汤盘里放上了两朵碧绿碧绿的上海青,点缀在盘中,令整个菜色颜色鲜亮,颇有“亮眼”的作用,而且与小瓷盅里星星点点的葱绿色相映成趣。
可饶是如此,阿俏心里还是大叫后悔:早知道她这道菜有机会能入静观的眼,她应该在装饰上更多用心一些。
静观见了她的菜,笑容淡淡,合什躬身道:“女施主,有劳你了。”
阿俏赶紧也回礼,静观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小姑娘,恭喜你!”这屋里的张老板和李善人等人相视而笑,那执事也连连点头。“静观大师什么都没说,这就是挺满意的啦!”
话不多说,屋里的考官尝过阿俏这一份“章鱼两吃”,都是赞不绝口,大方地给了通过。张老板也点头说:“到目前为止,味道最好的,除了先前那一盘红焖牛腩之外,就要属这道了。不过要论起菜的品相,这道要高出一筹。”
李善人,就是那个姓李的瘦子,却还是牛腩的忠实拥趸,推了推身边的富绅,说:“话说回来,我们可只管评味道。至于‘云林菜’需要什么样的品相,自然要靠静观大师她老人家来判断。”
大家听说到这里,都点头称是。阿俏见没她的事了,便向众人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转身出门。
而寇珍真如阿俏所预料的那样,晚间十点之后才回到了寝室。正巧阿俏打了热水过来,就全让给寇珍先用了。
“通过了!”寇珍一面洗脸,一面疲惫地说,“我听说,连你我在内,总共通过了八个人。”
阿俏点了点头,说:“明天就是静观大师亲自考核了。”
寇珍听了,将毛巾丢回到脸盆里,叹了一口气说:“唉,也不晓得大师会考校什么。”
阿俏有点出神,她其实心里也没底上辈子的事,到了这一世,有好多细节都发生了变化,比如她这次就没抽到牛腩,牛腩这件人见人爱的食材,竟被姜曼容给抽去了。
那么,静观大师的考题,会不会也发生变化呢?
她不由凝神想了起来:上辈子也是这样,大概有七八个女孩子一起通过了前头几轮考核。第二天便是由静观师太直接考验,那时的考题是冷淘素面。
上辈子,阿俏就是在这一环输给姜曼容的。她错就错在,借了一部分材料给姜曼容。
那时候姜曼容也是这样楚楚可怜,戴着孝来到惠山,她的娇弱与眼泪赢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后来姜曼容声称自己丢了材料,哭得肝肠寸断,最后她们所有人都从自己手上的材料里匀了一小部分出来,借给了姜曼容。
可最后取胜的,却是姜曼容。
阿俏她们还亲自去尝了姜曼容做的冷淘面的味道,觉得那汤汁鲜美,冷面精到,味道无可挑剔。
可直到阿俏离开惠山,才有一名同样被淘汰的小厨娘告诉大家,她看见姜曼容并没有丢材料,而是自己私藏起来最后那道冷淘面汤汁的美味,与姜曼容用了比旁人更多更好的材料,有很大的关系。
阿俏想,她上辈子确实是错了,是输了,她错是错在敞开了怀去捂那冻僵了的蛇,然而她的输……现在阿俏回想,她当年输了就是输了,不该去给自己找任何借口上辈子她那时候确实还不大会做冷淘面,倒是静观师太的指点曾让她受益匪浅。
那么,这一辈子,如果静观师太还是让大家做冷淘面的话……
阿俏想到这里,寇珍已经洗漱完毕,拎着水壶要去打水,阿俏连忙把她按住:“你累了一天,还不好好歇着?”
寇珍却关切地问:“阿俏,你手臂上的伤口好些了么?”
阿俏点点头,说:“没事儿,后来我已经将伤口洗干净了,过两天就自己结痂了。”
寇珍郁闷地说:“那个姜姑娘,看起来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果明天她再出什么幺蛾子,我肯定一口就把她呛回去,看她还能来打你材料的主意不!”
阿俏听了寇珍的话,精神不由得一振,她想:是啊!今天姜曼容这样一闹,其实就给了阿俏一个最好的借口,如果明天姜曼容还要借食材,阿俏就可以借今天发生的龃龉毫不犹豫拒绝她。
想到这里,阿俏心里就有了底。
第二天一清早,通过头天考核的八名年轻姑娘都起了个大早,一起从山下的大宅院出发,往后山半山腰的西林馆赶过去。
秋天的清晨,在山上赶路的时候已经能觉出一阵浅薄的寒意,然而阿俏她们几个都赶路赶得面色通红,心头都是激动不已前面就是西林馆,她们离成为静观大师的弟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静观早先的通告上说的明白,她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静观的弟子,“云林菜”的传人。据说是静观说她自己年纪已长,教的徒弟多了,太耗费心血精力;但也有传说,说“云林菜”自有传承规矩,菜式教四里八乡的人学去没事儿,但是真正的“传人”,只能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