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伊的一生,就是探寻美好和享受美好的一生,精彩纷呈。
周曼非常羡慕枝伊,任何需要打拼的家世普通的人都会羡慕枝伊,她们必须努力很久才可以拥有探寻和享受的余力。
周曼偶尔会在朋友圈发布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但她屏蔽了同学和朋友,只让她的客户们和正在犹豫要不要找她拍照的潜在客户们看到,多少为自己挣到几份订单。
她不喜欢让熟悉她的人看到未完成的作品,更不喜欢给这些人拍照,在她尚未摸到创作的门槛的时候。她希望成为真正的创作者之后,再邀请她们成为她作品中的客人。
那天下午周曼在朋友圈发布了她前几天拍的一组三张的照片,而后便放下手机,直到晚上忙完修图工作,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葡萄酒,边喝酒边吃小饼干放松精神,才如常去查看朋友圈的评论,也看看朋友圈里有什么新闻。
周曼喝酒的动作僵了一瞬,她看到早上十点多的时候,李谦谦发布了女儿满月的喜讯。
她的高一年级的舍友李谦谦,竟然已经成为妈妈了。周曼放下酒杯,愣愣地看着屏幕里抱着一个正在睡觉的小婴儿的李谦谦,用目光细细描绘那张笑脸,仿若辨认不出那是谁。
李谦谦大学毕业后似乎没找工作,而是找了丈夫,成了全职太太,日常就是照顾丈夫的起居饮食,闲暇时候会逛逛街买买东西,和几个知己好友聚一聚聊聊天,和家里的亲戚吃吃饭谈谈往事,这些周曼都在李谦谦之前发的朋友圈里看到了。
其实生小孩是顺理成章的事,李谦谦和丈夫的身体都没问题,也没有晚育的打算,但周曼这个局外人却如遭晴天霹雳,无法轻易接受。
周曼觉得自己突然看见了李谦谦的坍塌,不,是过去的李谦谦的坍塌。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眼前笑得开怀的人,不再是她的舍友、同学、朋友,不再是曾经在宿舍的小床上熟睡的随遇而安的小女孩,不再是顶着一颗蘑菇头整天因为一点小事就傻乐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大了,离开了象牙塔。从踏出塔门的瞬间开始,在塔中和朋友创造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连记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法继续为小女孩提供任何支撑的力量。
李谦谦已然拥有了全新的人生,新的李谦谦踩着过去的李谦谦的碎片,与过去彻底告别,走向作为母亲的未来。
而周曼,也再不能和李谦谦以朋友相称了,她空有老同学之名,其实不过是被彻底告别的过去的一部分,已然破碎,拾捡不起。哪怕曾经相对而卧,相距不过一米,她们的两张小床之间的窄窄过道却划分出了两个世界,她们成了两道平行线,不再拥有交错的机会。
周曼感到十分遗憾,她失去了一位老朋友。
相识的同学都在那条动态下恭喜李谦谦,周曼也随大流发了“恭喜”二字,心里却在和李谦谦、和过去的对床情谊道别,一片伤心。
或许这样的进展符合李谦谦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又或许是一个美好的意外让李谦谦成为妻子和母亲,李谦谦大概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且这种喜悦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无论如何,周曼都为消失了的过去而伤感。这个危疑的世界似乎不允许哪个人一成不变地守着过去生活,必须改变身份,承担责任。很多时候,身份的改变意味着失去。
周曼在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原来结婚不算什么,孕育自己的孩子才是彻底改变自己一生的事情。
妻职或许可以辞去,但母职是辞不掉的。
周曼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她不知道妈妈在生下她之前的模样,不知道妈妈经历过什么、处理过什么,和她血脉交融的最亲的人,她只知道其唯一的身份面貌,就是妈妈。
婴儿太过脆弱,是世上最脆弱的生命之一,必须父母妥善的照顾才能存活,而母亲又总是在育儿方面比父亲付出更多。听妈妈说她在两个月大的时候就不肯吸奶嘴,很是倔强,再饿都不肯吸,奶嘴一到嘴边她就紧紧地抿着嘴。于是妈妈只能用小勺子喂她,一天五六顿奶,妈妈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坚持了半年时间。在她可以吃牛奶以外的食物之后,又因脾胃太弱消化不良而不肯吃东西,每一顿都要妈妈费尽心思浪费一个小时哄着喂饭,妈妈喂完她再吃,无论冬夏,妈妈都只能吃冷掉的饭菜,如此直到小学三年级,她自己才愿意主动吃饭,不让妈妈担心她把自己饿死。她在六岁以前患有严重的湿疹,晚上发作厉害,全身都痒,心情烦躁,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地闹腾,妈妈就抱着她在家里慢慢地走动,安抚她,陪着她一起不睡觉。待她也到了要上班的岁数,她实在想不明白晚上不睡觉白天又要上班的日子,到底用怎样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熬过来。
妈妈耗尽心血地将她抚养长大,然后要同她分离。
她现在已经离家,向外面的世界迈步走去,她不可能回到过去,不可能再重新成为依偎在妈妈身边的小孩子。放开一个曾经依附自己而生的生命,她不敢想象个中的艰难,仿佛又一次与过去的岁月告别,稍有不同的是,过去成为母亲的碎片不会消失,而是融入血肉中,变作某种不现实却放不下的幻象,持续余生。
所有牺牲亦无法在意值不值得,只好在幻象中安慰自己付出的爱不曾失落。
没有相遇的目的是分离,可是分离却从最初的一刻就已然注定好。
十四、合与分
在外租房自己住还有一个好处——方便男朋友过来小坐一会儿,周曼可以和男朋友多相处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