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下护持结界的道祖与佛宗,对视一眼,只觉不妙。
下一刻,山海发出巨震。不是天劫,更像是圣人在逆转灵脉,孤注一掷!
“不好,谢道友此番渡劫……”
道祖捏指卜算,长叹道:“琼山摧折,天崩玉碎,大凶,大凶啊!”
顷刻之间,苍穹翻覆,随即,“天道入魔,天路不通”八字箴言绕过天道规则,秘密传入结界外守候的二圣耳畔。
道祖、佛宗心神剧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此界不通天,这是何等概念?
这意味着,圣人也终有寿数尽时,此生无望再进一步。这对修行者来说,就是死刑。
上古大阵笼罩天穹崩裂之处,风起云涌,正在彻底关闭那隐藏在浩渺云雾中的天门。
“太初现,乾坤定,圣人补天穹,此界不再通天。”
道祖看向好友去处,悲道:“以身殉道,敢为天下先。谢道友不愧是圣中之圣。”
结界骤然破碎,整个山巅云海笼罩在黑雾之中。
白衣临江的圣贤仰起头,他微微笑着,眼睛比星辰还要亮,长袖却被鲜血浸透成赤红,于九天之上摇摇欲坠。
九幽大钟敲响了。
钟声每响一下,那遥遥等待的儒门三相,脸色就白一寸。
到第九下之时,他们已然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泪满衣襟。
“师尊——”
钟声响彻五洲十三岛,钟声上达九天,下至幽冥。
那是圣人讣告。
*
九幽之下
钟声鸣响时,沉睡在此的魔君蓦然惊醒。
殷无极头疼欲裂,千年相连的识海被骤然割裂,另一半碾成齑粉,化为虚无,好似失去半身。
这股让人战栗的疼痛,让他眸色泛着血气,额头青筋突起,一瞬间发了疯。
黑红色的魔气陡然升高一截,压过维持阵法的纯白灵气,铁链嘶鸣,像是在悲号,在哭泣。
殷无极手腕一振,最坚固的锁链竟然松动了。灵气在飞速散去,好似生命的流逝。
他顿时觉得连骨髓都凉透了。
“谢、云、霁——你干什么!”殷无极嘶哑的怒吼响彻九幽,几欲疯狂。
“该死,你去飞升,你去飞升!你敢——”
“回来,给我回来,剖我的骨,杀了我,把我带走——”魔音化为困兽的悲鸣,埋于茫茫黑暗。
九幽大钟的声音穿透屏障,传到深渊之下,送来圣人的讣告。
心魔化成的鸟有着尖尖的喙。它扑棱着翅膀,尖声重复着,欢叫着:“圣人陨落,九幽钟鸣,三界皆知!”
“……闭嘴!”殷无极声音低哑,恨极痛极,字字泣血。
他挣开手腕的锁链,自由的滋味却不像他日夜期盼的那样好。鲜血逆流,那撕裂的痛碾压过他的经脉骨骼。
他克制不住地抓住心口,只觉五脏六腑如刀割,魔气倒行,几近癫狂。
殷无极忽然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上一次离别时,谢衍所说的“很快便能出去了”,到底是何种意思。
他少时也曾被护在怀里谆谆教诲,青年时亦体会过剑尖刺透肋下的滋味。
他沦落时曾被一双手拉出绝境,寻回自我;也曾在最高点被打落深渊,寒冰铁链缠身,与仇人撕咬,抵死缠绵。
最后,他平生最爱的、最恨的、最割舍不下的人,还是转身离开,把他一人丢在了人世间。
“谢云霁……师、师尊——”
殷无极的唇齿间咬着一个名字,宛如生命中最后一束微火。而这火也要熄灭了。
寒冰锁链上附着的灵气在他身边徘徊许久,像是在安抚他,是谢衍最后的温柔。
心魔依然在高声呼喊,仿佛嘲笑。
“谢衍死了,谢衍死了!飞升坠天,身死道消!身死道消——”
近三百年未见阳光,当殷无极裹着残损黑袍,拖曳一身玄铁镣铐走出九幽的那一刻,炫目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手臂遮挡,却被阳光刺痛到快睁不开眼。
北渊洲的魔兵已至九幽之外,银铠红袍的魔宫元帅勒马在前,向君王单膝跪下,交回魔宫权柄。
北渊乱了三百年,谁也压不住。他们终于可以将魔君迎回魔宫,再掌帝业,重整河山。
殷无极却仰望九天,近乎痴狂地看向南方的天际,好似在追寻谁远去的背影。
此时,圣人最后的话语响彻三界,轻而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