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莲花,心归无垢。
殷无极修的是被定义为污秽的魔道道统,他身上的“清”,也是举世罕有。
并非是不染纤尘的“清”,而是常年行于淤泥之中,满身杀孽,却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当缠绕在他身边的莲花化为火焰时,他感受到不亚于当年的流淌在他的身上,那是属于帝王的人间紫气。
这是北渊万魔的“愿望”。
这也是向北渊最初也是最终的帝王,报恩。
即使处于深渊地底,殷无极似乎听见那些过往的声音:有人唱“岂曰无衣”,有人高喊“上重天”,有人扑向烈火,有人战死城墙,死亡与高歌并不妨碍,飞鸟还盘旋在北渊的上空,那些遥远的梦想,原来从未离去过。
他鞭策万里,为北渊这艘大船拉满风帆的时候,也将自己的结局写好。背负、死亡与赎罪。
可是战争之车压过累累骨殖时,亦有许多人曾为他提出的那个理想献出年轻的生命,百死不悔。
总有一段时光,有帝王与臣民一同走过。
殷无极问过良种,散过钱粮,杀过勋贵,也灭过王侯。可最终,他还是成为了王与侯。
辜负吗?还是写给故人的,迟到的答案。
“原来如此啊。”殷无极笑了,“这里,是我的证道之地。”
他看向深处燎灼的业火,似吞噬的巨口,等待他的食饵。
殷无极广袖凌风,笑着背过身,向下一倒。
紫气环绕他的身侧,在坠落时,竟有真龙的幻影从他背后显现,为他护身。这是北渊的地脉龙气。
“……魔道,亦是人道,仅是道统之别,从无是非善恶、高低贵贱之分。”
“天若弃魔道,天亦非天。”
帝尊明明投身业火,眼眸比星辰还明亮,“天若残缺,我来补天。”
说罢,这无尽的黑暗深渊终有尽时,殷无极衣袍猎猎的身影落入业火之中,龙影幻象亦俯冲下去,转瞬间没了踪迹。
这是比黄泉更远的,森罗地狱的召唤。
熬骨吗?熬啊。
殷无极即使有紫气庇护,走在业火里,却还是会一样经历煎熬痛苦。
他走得很慢,步步都在业火里,灼烧的并非皮肉,而是魂魄。
无数的冤魂厉鬼,亦在这无休止的折磨中呐喊。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魔。
魔不被天道接纳,自然是生无往,死无归。这千万万的魔修,鬼界又哪里有他们的位置呢。
魔的魂魄,若是执念太深,或者是不够听话,就会来到炼狱,在业火中炼化。
这累累的白骨阶梯,又有多少是古往今来的魔呢?其中,又有多少是他执念不化的子民呢?
看罢这场景,帝王的双眸止不住血泪,又被业火灼干,声音低哑,道:“这天地一炉啊,烧尽了我与谢云霁,还要烧多少人的魂魄,才会满足?”
“既然今日,本座来此……”
殷无极跟随真龙之影,走至炼狱的炉心,看向那业火最盛处。
半枚世界本源,嵌在炉心处。
本该是代表“清”,祂却被怨恨污染气运,黯淡无光。若不净化,无法熄灭这片燃烧一切的地心业火。
殷无极持剑,回望着那些早已不成人形的魂魄。
他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他熟悉的人,但他一视同仁。
万魔是他的民。
为人民而死,死得其所。
一具枯骨身着甲胄,无头,踏着稳健的步伐走来,再向君王单膝跪地。他身上的甲胄,年代似乎很久远了。
他的身后,还有无数枯骨士兵。
面对扭曲神智、试图攻击君王的亡魂,白骨组成的大军陆续从炉灰中苏醒,拖着残缺的白骨躯体,向君王身边集结,好似当年也是披坚执锐的魔兵。
殷无极眼眸轻动,俯身,向着那无头的枯骨伸手。
“这一切的罪孽,魔道的万千因果,我来背负,我来救赎。”
“所以,我会给你们未来。”
—
就在此时,瑶池仙境揭开画皮,露出恐怖狰狞的本相。
诡吊的场景就此铺陈开:那些朝向空王座的仙人雕塑逐渐褪去刻板僵硬,“活”了过来。
它们尽态极妍,势若无骨。旋转头颅时,竟几乎将颈骨折断,面缝或喜或悲、大哭大笑的形容,口舌如莲花绽开,面庞上甚至生出丰润的血肉。
此起彼伏的尖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神殿。
这不能算是活着。
谢衍自然能分得清死物与活物、是否承载灵魂的区别。在他眼里,此景不过是魑魅魍魉横行天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