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逸却另有看法,禀说:“陛下,北边左有胡人,右有楚兵,霍将军戍边防的就是外族之敌,断不能调离职守,以免胡人见此认为等到了可乘的时机,趁与北楚大起兵戈来犯。”
皇帝觑了眼裴逸,“当时梅鹤卿助朕拿下金家,朕才答应他将霍沐纳入禁军名列内,岂料养虎为患,老早就被算计其中了。”
“陛下万不可这般想。”裴逸合手劝说,“霍将军是为防胡人趁虚而入,并非真有抗旨之意!”
景司忆闻言不禁冷笑一声,“朕封他为神策军统帅,替朕运送国库银两,他是如何回报朕的!”他抬声恨恨质问,“为那梅二隐瞒,甚至将朕的银子送给他从前的主子!他没有抗旨之意,你拿项上人头替他作保吗!”
“臣,臣……”裴逸犯了天怒,双膝一跪,磕头不知如何答话。
顾书哲也一同跪下,缓和说:“陛下息怒,裴大人也是忧心胡人借此机会发难,偏北再过不久便入冬,他们正缺过冬的粮食,难保不会大举进犯边境抢掠食物。”
景司忆敛了三分怒火,转眼看大理寺卿,“难道要眼睁睁等着梅家在灵朔起事造反不成!”
裴逸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道:“陛下,恕臣直言,而今内忧外患,南边已是缺兵少粮之际,战事节节败退,北边万万不能再失守。”
两面夹击,一旦北面坚守不住,京城就是夹缝里的碎肉!当前局势,抽调不了多余的一兵一卒去围剿梅家。
景司忆紧咬着后槽牙,就这么放任下去迟早要出大事!他当初就不该天真的以为能将梅鹤卿掌控在自己手中!也不至于现在追悔莫及。
“朔州那边有何消息?”
“回陛下,暂无。”
皇帝当即明白,这是要反了!
半月前一封请柬送进了朔州刺史府上,方瑞讶然,竟然是来自梅家老宅的。这时候能送来请柬邀约,必是府上主人在此,那,又是何时入的城?
带着疑惑,他过午沐浴更衣便去赴宴。府中下人在大门恭候,引着他往莲花池的院落走,回廊上丫鬟来来往往,端茶送水,裁剪绿植,他更确信这府的家主回来了。
池中莲花开得正盛,有僮仆挽着袖卷着裤腿下池水采摘莲子,他看上几眼就拐道进了另一条长廊,下人领他踏上阶梯登往观景的阁楼。
“您请。”
方瑞颔首,看下人退去,他在阃前脱鞋换上了备好的木屐。
时节秋高气爽,横在主座前的纱幔轻扬,隐隐在觑见纱幔后有个人影端坐着。
方瑞只一眼就晓得是个女子,作揖道:“国公夫人安好。”
裴兮端着姿态和嗓音,说:“坐罢,今日请方大人来委实有些唐突,还望方大人莫怪。”
“不怪不怪,不知夫人回乡,应早来拜访才是。”方瑞掀袍入座,案几摆上了茶水和两碟点心,他左右环顾,仅设了他一桌,看来今日梅家单宴请了他一人。
“回来有些时日,原就是想在老宅清闲几日养养身子,所以未与诸位大人讲。”她摸着茶盏,不疾不徐道,“今日特请方大人,大人心里定生疑惑,为何我一介妇道人家会宴请外男?”
“这……”方瑞一顿,说,“确实颇为意外,也不知夫人寻下官所为何事?”
裴兮眼睑低垂,思忖着,“虽说我与大人不过两三面,在京时我亦常听外祖父与夫君提及,梅家与方家乃是世交,不过没得大人点头,我听着倒像是一面之词。”
方瑞蓦地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忙不迭附声,“哪里,夫人这席话是要折煞方家了。”
“您指的是哪一句?”裴兮镇定自若地抿口茶,明知故问道,“竟折煞了大人。”
方瑞端坐,挺直脊梁合手说:“下官父亲与老国公是旧识,战场上并肩作战无数次,后来建国若非老国公惦念赏识,父亲也坐不上这朔州刺史的位置,既是战友亦是世交,方家后代岂敢忘了大恩。”
“方大人真是这般想的?”
他笃定,“自然。”
“就是梅家遭了难,方家也愿意出手相帮?”
“义不容辞!”
裴兮得到答案却未敢放下心中大石,落了盏,“皇帝召我夫君回京述职一事,可听闻了?”
方瑞垂手搭在大腿,“灵朔地界内,各州县的都收到了风声,南方战火席卷数年未停,难保不会烧至北边,陛下这时候调离国公爷,”他摇摇头,“当真帝心难测。”
“大人也知当下战局紧张,那皇帝又何尝看不清局势,大人以为他的这道圣旨究竟何意?”裴兮看着纱幔外的身影,“我一妇道人家不懂这里头弯弯绕绕,还得大人解惑。”
“这,下官不敢妄揣圣意。”
“是不敢,还是怕说出来要掉脑袋?”
方瑞一时如坐针毡,这夫人言辞大胆得很,叫他不懂该如何去接了。
“方大人,今日请你来,我就与你敞开天窗说亮话。”裴兮起身挽开纱幔一角走出来,“外祖父要你方家做这朔州刺史就是为这百年老宅沏一座坚不可摧的高墙,抵御外敌是你方家的使命,你若背弃,曾经一荣俱荣,现在必一损俱损。”
方瑞是明白人,自是听懂了裴兮的一番话,缓声说:“国公爷回京的消息传来,下官就知有大事发生,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如今见了国公夫人也才算是安稳了些。”
裴兮沉默地侧着身站在护栏旁,朝莲花池边的树荫下眺目,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正荡着千秋,季燃在身边守着。
“下官是盼着国公爷起事成功的,然,倘使失败了,我一家老小的命就……”方瑞难以启齿,“我能拿自己的命追随国公爷,但我的家人何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