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离将镇纸压在画纸上下,以免窗口的风把它吹起,笔墨未干把画给糊了。
镇纸刚摆好,一阵风撞进屋子化作身形,吹得笔架上的毛笔乱摆。
少年十七,面若敷粉,手里持着一根竹萧,一袭广袖青衫,衬着他仿若深居竹林的隐士。
温离面色淡定,习惯了这样一惊一乍的出场,“还好窗户没关,否则得多赔点钱。”
“青天白日,有事相求,开窗便是相迎之意。”简白走近桌沿,俯身瞧着画像,笑了声,“画的倒还不错,韵都在。”
温离坐在椅子上,宽袖遮着小腹,“比不过曾经名动天下的文将,一指千军万马。”
简白见他动作遮掩,便道:“遭人刀子了?”
“嗯,伤到了。”温离唇色发白,翕动道:“我伤了这人双手,她跳江逃了,不过江里躲着一只吃人的罗剎,兴许逃不掉,应该是死定了。”
闻言,简白笑意散去,他与温离虽是神灵,二人却又不同,他是受令下来清除从疫海逃脱的罗剎,而温离是无令私下,“你切勿伤人性命,一条人命的惩戒反噬起来,代价足够毁你一根灵骨。”
温离微微摇头,他的回答在简白眼里就是执拗,“无事,灵骨多得是,毁几根无妨,你寻到他人了吗?”
温离口中的他,便是穆晚之的另一个转世。
温离答应简白,若是发现罗剎踪迹便第一时间告知,同样,简白答应温离会帮寻穆晚之下落。
简白好心相劝,温离也听不进去,“没寻到,不过见到你曾经说起过的鹤羽代面,南晋夜行衣中有人戴着,不知代面真假,你得自己去查。”
“南晋,可能是仿造的残次品,我死后回去找没找着,或许和穆府那场大火一并烧没了。”温离靠在椅背,手肘搭在倚把,托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不过隔了百年又出现,其中必有猫腻,我会去看看的。”
鹤羽代面是温离的贴身之物,前世执行任务时都会戴在脸上,他,是个复杂奇怪的人。
杀人前不忍心,杀人后又觉得痛快,他就是个恶鬼,白骨森森的恶鬼,他不想让人发现他的不忍心,才做了这样一副代面。
他自己亲手描画,点上的那颗朱砂痣颇有些像自己,他挑了重色上,棕色的柳叶眉,桃花眼的眼妆用的是荧光的暗蓝,衬着在半张面颊上飘散的鹤羽,抹了红的薄唇微微张开,似笑非笑讽意十足。
“你的反噬有些重,不过那女子死在江里,与你倒是无关。”简白立在桌前,垂眸看着温离道。
简白提醒了他,他打起精神问:“你喜欢听曲,帮我听一听这首曲子是出自何处?”
简白微微颔首,坐下,他以为温离要起身去取搁置在书架子上的七弦琴,温离却只是抬起了遮在小腹上的手,挥了挥,琴弦便自己勾动起来。
不过片刻,简白便道:“南晋的宫乐,是宫中宴会时所用。”
“看来真是南晋的曲子。”温离对简白所说的答案没有怀疑。
“你怎么突然问起南晋的曲?”简白疑惑,“难不成这曲子和穆晚之有关?”
温离收回琴弦上的灵力,闭目虚弱道;“答应帮人查个案子,正巧又遇上了罗剎,便想起你来了。”
简白嘴角噙着笑,“你说话可真伤人,对我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罢了,也是我简氏一族的小辈,当要惯着才是。”
温离狭长的眼眸露出一条缝,似在浅眠,他问;“你以简氏为荣?”
“嗯,千古历史的长河里,能一统天下的姓氏能有多少。”简白回答着,又仿佛在问着温离。
“你十七岁风华冠绝天下,素手摇风过,千军万马行,呕心沥血铸就的宁国,最后连着命一块被同族的兄弟夺走,你不怨?”温离语气稍重道:“而我,亲手把你铸就的一切毁了。”
简白浅浅一笑,淡然道:“辉煌过便是在历史里存下了一笔色彩,宁国是长期泡在水中的朽木,它早已坏到深处,与你无关。”
“生不逢时,命不由己,造化弄人罢了。”温离闭上眼道。
那阵风走时无声无息,温离睡了会又醒了,天边的余晖映着晚霞,他强撑起身子走回了卧房。
他无法理解简白,无法共鸣情感,他姓温,不姓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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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朝江灵(八)
温离从日落躺到了第二日晌午才醒,开门便见右宁愁眉苦脸的蹲在门旁,跟只守门的小狼狗似的,见温离出来他才提精神,嚷道:“温大人您可终于醒了,再不醒我都要冲进去看你是不是嗝屁了。”
“要嗝屁我昨天就嗝了,还能带睡一觉再嗝屁的?”温离摇着扇子,接着右宁的话,道。
右宁一听,温大人居然和他开起玩笑,身体应该是好了些,他才放心道:“昨夜回来想跟您汇报点事,将军说您受重伤需要休息,我就没敢打扰,今日起床我便在门口候着了。”
“什么事?”温离受伤的部位经过一夜已经开始渐渐愈合,凡人伤他,除了会感到疼痛外,其实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灵力反噬需得他受上一阵子苦了,伤人时下手太重。
右宁吐了个“我”转念又道:“不是,温大人您真不需要找个大夫看看吗?将军都说您伤的严重,您若是不找个大夫大伙怎么能安心?……”
温大人是个奇才,受伤不看大夫,睡一觉就好了?
温离的纸扇在右宁眼前一晃,扇子合上的声响把右宁想说出去的话又给吓回去,“说不说,不说我亲自去问问你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