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扎了根似的停在过道中间犹豫再三,数次侧身避让端着饭菜走过自己的白领,想到自己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上司说话,终于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端着托盘快步走向陆风行。
托盘轻轻放在男人对面的桌上,女孩赔着笑,袅袅婷婷地坐下。
她刚想尝试寒暄,看见男人冷冷的神情,索性闭上嘴,面无表情地小口扒饭。
陆风行皱起好看的眉。
目光扫过她盘中没什么油水的饭菜,修长手指迭在下颌,淡淡道:“为什么不去酒店?”
钟意怔在座位上。他在意的竟然是她拿着他的会员卡,中午不去酒店吃饭?
对面的男人顿了顿,同样面无表情地补充:“合同里写了,工作室包员工的午餐,地点是隔壁酒店。”
“我哪敢用陆总的卡过去呀,万一经理问我,不是很尴尬?”钟意决定沿用许诗宜的话当借口。
还故意在那个“总”字上拖长了声音,听得对面的男人目光微动,表情起伏了一瞬。
她低下头,加快速度,风卷残云地进食。
陆风行沉默一会,像是没发现她只想赶紧离开他那样,又说:“我看到你从头开始打《云帆》了。”
身体在桌面上方微微前倾,清冷的眉眼离她更近了些:“想完整体验进程?”
她轻轻按下筷子,视线对上他深黑的双眸:“是。”
陆风行忽然笑了。
他勾起唇角,是那种透着一点得意的笑。
莫名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见的,那个在公园里举着风筝疯跑的孩子。
“好啦好啦,我承认《云帆》是很吸引我,”钟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无论是看游戏主播还是有陆总给我开的金手指,不从头开始,根本体验不到冒险的乐趣和游戏魅力。就像开局属性拉满的人生,其实也没什么体验感一样,对吧?”
“对。”他低下头,修长手指把玩着桌角的牙签筒,漫不经心地问道,“那种开局没有一点属性的人生,你愿意去体验么?”
钟意微怔。
浅色瞳孔划过一道冷光。
“不愿意。”她下意识地回答。
声音脆生生的,却没有一丝温度。
女孩顿了顿,歪着头补充:“我好吃懒做,显然不喜欢吃苦嘛。”
本是开玩笑的话语,语气却那么平淡,毫无起伏。
从她脸上扬起了虚伪的笑容。
“但你可要认真严肃地对待工作啊。”陆风行舒展了一下紧绷的上身,表情没什么变化,“通力合作,让我爸妈知道,我的作品也没那么差。”
“嘿。”钟意放下筷子,头一次如此专注地盯着他,眼中满是认真,“许诗宜说的都是真的?你家人跟你签对赌协议?”
“是有签文件,性质类似你小时候的承诺书吧,考不到第几名这个暑假就不能玩电脑之类的,”男人抱着双臂闭上眼,挺括的西装深处,隐隐透出一丝罕见的疲惫,“如果你们要叫它对赌协议,也可以。”
“很辛苦吧?”钟意摇了摇头,“我家从来不搞这些承诺书,考第几名都是自己的事,我爸他……比我更想玩电脑。”
说到父亲,她的思绪微微一顿。
咽下口水,说完了那句话。
当年那个连念到不喜欢的主持词都要卡壳半天的女孩,已经被她亲手杀死了。
睫毛抖动,陆风行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面对面的两张脸近在咫尺,吐息如此温热,带着异性的荷尔蒙气息,清晰可及。
看着十七岁时总离自己那么遥远的眉眼,钟意登时怔在原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等了好一会,等得她几乎要捂着脸逃开,陆风行忽然轻声说:“钟意,真羡慕你。”
?
钟意盯着解开锁屏的电脑,背着氧气瓶的钟2意站在原地等她操控,脑海一片空白。
隔着几片隔间挡板,陆风行轻轻关上负责人办公室的房门,穿过办公室躺在自己卧室里。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坐在楼下明明那么困,现在却无半分睡意。
三道门外,许诗宜像往常一样关了办公室的灯,放平角落的沙发床,转头见到坐在电脑前动也不动的钟意,犹豫着问:“意姐,不过来午休?”
钟意下意识地笑了笑,随即想起隔着挡板,没人看得见她的笑容。
就扬声道:“今天先不了,你们休息吧。”
她回头看向《云帆》的界面,像素小人对着她用力挥舞胳膊,双手牢牢地抓着大鱼,露出对生活是那么满足的表情。
对方正在输入中(8)
从那天开始,钟意突然启动了加班模式,早上一到办公室就打开电脑准时推动自己在《云帆》里的存档剧情,午休连睡觉都暂免了,顶着头戴式耳机隔了半个房间轻敲键盘,连下班离开办公室都走得那么迅速,大概急着回家继续打游戏。
老城区的客厅很狭小,一台过时的彩色电视机、一张兼负餐桌和茶几功能的矮桌,加上剥落墙皮上几幅泛黄的画框。因为下班后的女主人总是疲惫不堪,这里一度十分混乱,钟意搬回来后,随意摆放的物品又奇迹般地有条不紊起来。
可她以前并非如此。
那时连墙壁都粉刷成浅粉色的公主房,饰品、唇釉和教科书堆在床头柜和实木书桌上;每天早晨睡眼惺忪地出门,女孩总会在柔软的席梦思床垫留下一团胡乱堆迭的蓬松被褥。
所以当他的视线越过她,说着“钟意,真羡慕你”的时候,她从他忽而明亮的瞳孔中,看见了十七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