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侍郎此言即是试探皇帝的心意。此案证据颇多,本无争议。无奈秦王前些日子前来听审了一回,大理寺就忽然变了脸色,一意为齐良斋开脱。说什么可怜齐良斋娶妻不贤,夫妇互殴。恶妇动手在先,扯坏丈夫的官袍就是明证。明明是个杀妻凶案,让大理寺一说,便仿佛此案之中齐良斋才是最最悲惨。
大理寺既这么说,都察院瞬间不吭声,谁不知道齐良斋刚刚投靠秦王,二人正在如胶似漆?这番胡话并不是大理寺的意思,这分明是秦王的主张!
宝祐帝嘿然挑眉:“娶妻不贤就该休妻!这才是办事正道。倘若激怒杀人,就该坦然认承。他左躲右闪,最后让刑部缉拿,可说斯文扫地。便是大理寺辩驳字字是真,堂堂大丈夫让个小娘们儿挤兑得左躲右闪才无奈杀人?剪径土匪都不能如此笨拙!这样看来,齐良斋遇事不算当机立断,动手就是逞勇斗狠,犯了法不知自首,上了堂还要狡辩。似这等笨到让朕发火儿的东西,本朝实不该认他为贤!怎么这事也来问朕?难道你们三法司现在断案不看证据,只坐在那里凭空推想的么?”
贾侍郎被皇帝申饬,倒是不觉尴尬。他觉得这位年轻天子脑袋清楚,十分难得。既然话都说到这里,那么那件事……也许可以请旨看看?
贾侍郎沉吟须臾,拱了拱手:“陛下圣明。臣明白了。齐良斋一案定然按律严办。只是说起证据,如今倒是有桩案子,证据很不分明……实在让臣为难……”
宝祐帝眼珠略转,已经大概明白了贾侍郎要说些什么。
他双手一叉,背靠龙椅,静静等着贾侍郎开口。
贾侍郎办的这桩案子如今为群臣瞩目,可说是皇帝与秦王角力的最大抓手。他那兄弟的党羽遍布朝野,皇上倒要听听贾侍郎对此案是如何看法?
贾侍郎理理思绪,慢慢上奏:“陛下,臣要回奏的便是前宛平知县苏旭指使盗匪,在京抢劫之案。”
宝祐帝对了对指头,他不急于表态,张口说得都是闲言:“朕记得这位齐榜眼与苏探花是同年进士。可叹他们这科竟然晦气至此。一甲三名,已经入狱二人。如何,这案子很难么?”
贾侍郎轻声叹气:“此案却有诡异之处。自来审结盗案,一看赃物、二问失主。只要此二桩严丝合缝,盗案便有八成不错了。这个案子怪就怪在这里!前宛平班头吴旺发在刑部大堂上口口声声自认是受了知县支使,纠结贼寇、四处抢掠。此事本已匪夷所思,吴旺发招认的赃银、财宝却与从苏县令内宅中抄拿的东西大数全对不上。”
宝祐帝不是十分相信:“难道丁点儿财货也不曾抄出?”
贾侍郎轻轻摇头:“抄是抄出来了。不过尽是些便宜簪环、积攒的药物。唯有白银千两整整齐齐。罪员苏旭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哪儿来的。”
宝祐帝冷哼一声:“如此说来,还是有赃!”
贾侍郎真诚蹙眉:“无奈找不到失主……”
他此言一出,殿中尴尬好久。
看皇上满脸古怪,贾侍郎只好继续回奏:“那前任班头吴旺发虽然出头指认,说这千两纹银是苏县令指使他们去官员家中偷盗。无奈经过下官再三查问,京城上下竟无一户高官大族承认自己丢过东西……三法司会审此案,久无下文,也动大刑,也上夹棍,无奈罪员抵死不招。。陛下适才教诲得极是!办案需凭证据,但是碰上这等证据暧昧的案子,确乎让主审官万分为难,只怕再用刑就要把人犯活活打死了。”
宝祐帝闻言一怔,他见过苏旭几次,对那芝兰玉树般的才俊印象深刻。虽然皇帝怨怼此人不该掀起轩然大波,也决意在这局棋中将他弃与秦王,甚至连他老婆他都觊觎已久。
可是真听说要打死苏旭……皇帝又觉得不太舒坦……
宝祐帝毕竟不是丧尽天良之人。只要把苏旭的性命挂在秦王账上,他对着毓德宫中美人就不会心中有愧。皇帝最近一直安慰自己:柳氏进宫是长姐的安排,是为皇室子嗣考量。钦天监今日跟他吞吞吐吐,说什么皇室若要得子,只怕要纳个再醮的有福妇人。所以他一直把此事看做天意。
平一平心思,皇上低声询问:“依贾卿看,此案究竟如何?”
贾侍郎不敢犹豫:“依臣愚见,此案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只怕强行定案难服人心。”
宝祐帝略想了想:“接着查!那纹银千两总不能是从天而降!”说着,陛下貌似无心地闲闲吩咐:“既然如此,不如将苏尚书放出来罢。天寒地冻的,他毕竟是三朝老臣。如今礼部事多,朕看就让苏尚书回去帮些忙也不碍的。”
贾侍郎连忙躬身:“臣领旨。”
宝祐帝似是突然想起:“朕听说贾卿未曾入仕之时,在柳府做过大小姐的师傅?你可知柳小姐有何喜好?”
贾侍郎脸色微变:“陛下,臣虽然做过柳智远大人的教习,但是不敢以私废公。”
宝祐帝轻轻摆手:“几年私馆,算不得结党。别说是你,便是你那曾经的东翁柳智远抓起女婿心腹来还不是毫不手软?要说这柳大人也难啊。两个姑爷势成水火,让他这老泰山不好做人。”
贾侍郎跟着皇帝叹一口气:“柳大人聪明睿智,一秉大公。以臣看,柳大人并未帮亲,办案只是站理。”
宝祐帝点一点头:“如此甚好!你还没说柳大小姐有何爱好呢?”
贾侍郎面色古怪地沉吟了良久:“这柳大小姐么……她喜好后娘不在家……”
皇上一拍大腿:“这还不容易!来人啊!让柳夫人就近找个庙!为……为太后祈福一年才许回家!”
可怜黄氏人在家中坐,庙从天上来!
欺负前房儿女,早晚会遭报应!
宝祐帝自己也并未想到,此番与刑部奏对之后,诡谲朝局竟然生出了微妙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