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挂号费贵,是那种明显有等级差的感觉,即使我们都知道,我和师兄水平几乎没区别,但三楼和五楼就是不同,连家属对待你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在那儿坐诊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嗯,可能是我门诊上得少,picu越来越忙了,我每周就两天上门诊,其中一天还是疑难病专科。”
“说到专科,老杨说要给我加一个儿童心脏外科的专科门诊,你说他是怎么想的,嫌我不够忙么?”
“老杨怎么这样啊,我去找他!不许再给你加工作量了。”
“哈哈,他以后恐怕不会经常出现在你面前了。”
各科室主任的更新迭代,近些年有了年轻化的趋势,并不是只看资历,比起技术水平,管理能力强更适合做行政岗位,甚至还需要考量身体和精力。
“这和我之前听到的传闻完全不一样。”
穆之南笑了笑,医院里的传闻经过了一层又一层,可信度已经很低了。“你听到的版本是什么?”他揉着杨朔的掌心问。
“说是陈主任要回学校做副校长,老杨半退休,方主任接大儿科,你做儿外主任。”
“这消息一听就很假,哪有一家人,哥哥做校长弟弟做副校长的?”
“对哦,这有点不太合理。”
“刚才师傅说,他先找了方主任谈,方主任推说身体不好,不想接,才给师兄的。所以我想……”他没说下去,“下次吧。”
杨朔牵过他的手:“机会总会再来的。”
穆之南平躺着,盯着天花板上调暗了的灯,对杨朔,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总想着,如果我接了儿外,才算真正的跟你并肩,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一起回家……”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失落。杨朔恍然,难道他会觉得自己职位低一等而自卑么?他那么强的技术,那么优秀的人品,自己好不容易追到的爱人,在爱情里难道一点优越感都没有么?
“穆之南,我觉得有必要跟你好好谈谈。”
“嗯?”
杨朔直起身,盘腿坐在床上,姿势和态度都像是在打坐,虔诚得很:“第一,我们是平等的,相互爱慕的两个人,爱情跟职位高低没关系,一点点关系都没有;第二,你也知道我这个主任有多名不符实,picu实际上还是老杨和方主任在负责,我只是挂个名,说白了就只要干活就好,很多事都不用我管;第三,你觉得在医院里竞争还不够激烈么,在家也要比?你当我是爱人还是同事?”
穆之南听他开会似的一二三条,笑着戳了戳他的腿:“呃……这该怎么量化呢?90的爱人和10的同事吧。”
“不行!量化个屁!我要100的爱人,我跟你不是一个科室不在一个楼层我才不是你同事!”
“那你还跟我共享一个值班室呢。”
“那我明天就搬去19楼!”
“你舍得?是谁说中午要下来抱一下充会儿电的?”
杨朔装恼怒是装不了多久的,立刻嬉皮笑脸地钻进被子,一把抱住:“我现在就电量低了。”
这就是谈话结束的信号,穆之南打了个呵欠:“好困啊我想睡了。”
杨朔一抬手关了灯,凑到他耳边:“宝贝儿,无线充电技术还不成熟,最好还是插……”
他抓住穆之南的侧腰,掐了一把,感觉到手里那条肌肉从紧绷过渡到放松,从他的脖颈亲到锁骨,又一路向下。一股温暖的,类似柑橘枝叶的味道在杨朔的鼻尖流连,他问:“换沐浴露了?”
“嗯。喜欢么?”
“像小时候姥姥放在暖气片儿上烤的橙子皮。”
穆之南低声笑,声音闷在他胸口,震得他痒痒的,心也痒。
“感官之水。”他说,“沐浴露的名字。”
“是个好名字,性感,跟你很配……”
卧室里越来越浓郁的风情突然被一阵门铃打断,门外一个慌张的声音带着哭腔:“穆主任,妹妹她突然没反应了,怎么办啊……”
杨朔接过意识不清女婴,听到她心音低钝,呼吸很慢,怀疑是心源性休克,忙对穆之南说:“情况不好,叫救护车。”随后翻出一罐便携氧气给她罩在脸上。
几个小时之前,这个小姑娘还在客厅里嗯嗯啊啊着爬来爬去,现在紧闭着眼,面色灰白,漂萍一般脆弱。
穆之南抓起车钥匙:“不叫救护车了,报警,请交警开道我们开车去更快一点。”
杨朔抱着孩子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剩哥哥自己在家?穆主任赶紧把他带上一起走。”
一行人坐上车,杨朔开始打电话:“我杨朔,谁在值班?好,我马上到,七个月女婴,休克,怀疑f。对,让胡蔚然下来接,不去急诊,给我留个电梯,直接去19楼,设备都准备好,包括eo!”
穆之南轻声问:“需要上eo?”
“先备着。”
“肺部有炎症?”
“嗯,听得到。”杨朔没说下去,低头观察婴儿的状态,又问了一句,“你什么意见?”
穆之南张了张嘴,没说话,他当然认同杨朔的判断,准备体外循环设备是对的,但车上还有孩子的妈妈,医生之间的讨论对病人家属来说是冰冷的字眼,他只说了句“待会儿你先上楼,我带他们去办入院手续”,就没再说什么。
这一台车,似乎纵向分隔成了两个空间,这一边是医生们的生死时速,另一边是年轻妈妈克制着自己的慌张,用尽量轻柔的语气安慰年幼的大儿子,说妹妹生病了,我们带她去医院,爸爸明天就回来,妹妹生病不是你的错,你可以牵她的手,你不要怕,等妹妹好了再一起玩……
专注开车的穆之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但也不容许他想太多,跟着警车一路飞驰到医院。
杨朔抱着妹妹直接上了电梯,穆之南说:“picu进不去,我先找个护士带你去办手续吧,我带哥哥先去19楼等。”
穆之南牵着男孩的手,坐电梯上楼,走到picu外面的休息室,这个时间还有人在,他认出是前天接受脑部手术的患儿家长,微微点头致意。接近午夜的重症病房外,毫无疑问是疲惫和压抑的,大家都没说话,男孩自己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右手抠左手的指甲。
穆之南做事很讲效率,看诊快,查房快,手术也快,如果有实习生在场,他连手术过程都不用自己解答,只在重要的时候说两句话,此时坐在男孩身边,他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他想,如果是杨朔,会跟他聊什么。
聊幼儿园?聊爸爸妈妈和妹妹?都不合适,然而还没等他想出话题,男孩就先开口说:“我有一次和妹妹玩,没洗手。”
“嗯?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