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段无思随便找了座碑石。因为临州的事,很多地方都立了碑纪念洛飞羽,只是段无思一直认为写得不准。
这个人太出挑了,连他都无法靠言语描述对方风采的万分之一,其余人又怎么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但那天他还是坐在碑前,一个人喝了好几坛在街边乱买的酒。
如果是埋在桃花丘的酒,段无思或许还会分出一半;但他实在找不到,路边随便买的玩意,还是自己喝好了。
正在他囫囵将酒喝完,并断断续续对空气讲起胡话,说自己很想念很难以承受的时候,他听见洛飞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那个时间点,段无思被障侵蚀的程度已经很深了。
在报仇的两年里,他用尽各种方法,甚至借助了障的力量,只为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找出来杀掉;后来的三年却缺少这样明确的锚点了。
减少障的影响,这本就是一件很困难也很痛苦的事,段无思久而久之直接放任了,随便那条黑蟒会如何损伤自己的经脉与内力,最后又可能导致怎样的反噬。
所以,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不是没想到幻觉过。
那个声音极其微小,仿佛和他隔了一层什么,像是从另一个时空里传出来的一样,隐隐约约在说:
“……会来找你……用不了多久,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
段无思猛地回头,真的看到了洛飞羽。
那个人和他记忆最深处的模样完全相同,于是他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觉得五年时间似乎只改变了自己,而这个忽然出现的人和当年没有半分区别。被时间带着向后走的只有他,而对方停留在时间里,消失又出现。
五年前临州事毕,那片荒地完全被蚀空了,向下凹陷,形成一个极深的坑洞,里边看着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但段无思同样知道,过于浓重的障是可以让人尸骨无存的。这个过程只需要一瞬间,人甚至连感知到痛苦的时间都不会有。
可在那个瞬间,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万一就是活下来了呢?
于是他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不敢分神,不敢触碰,同样也不敢沉默,只能问:
“你说的,绝不食言?”
而洛飞羽看着他,好像在说话,又好像没有。
段无思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清他也听不清他了。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方才仅仅对视半晌,他觉得洛飞羽看自己的眼神和他看过的都不一样。
多了……多了类似于心疼和怜爱……的情愫……?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段无思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幻觉,就算这次也是,又怎么会和情爱相关?
洛飞羽不可能用那种眼神看他,他怎么能自己产生这种幻觉?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他自己产生的幻觉?
即便想到这种可能,段无思也不敢直接正面验证。他艰难回头,缓缓站起身,将折春从鞘中抽出一半,在剑身的反射里看到了盘旋着朝他微笑的黑蟒。
没有人。
怒火与茫然一齐冲上心头。
但……
没想到这一世的洛飞羽竟然说了相似的话。
况且,这一世的确是对方阴差阳错来到静远山庄,才有了他们的提早遇见,冥冥之中,或许也算那句“会来找你”的应验。
但如果一切都像洛飞羽方才说的那么灵,他岂不是要从现在开始克制自己的念想?
段无思想着洛飞羽要是真的来了,发现自己只是夜里睡不着怎么办。
心里刚升起这个有些好笑的念头,段无思忽然站直了,原本抵着墙的肩膀离开墙面。
“窸窸窣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