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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第1页)

林长鸣跌倒在地,粗喘不止。他不想再听河神的妖言,可是河神既像在他的耳边,又像在他的脑袋里,不管他怎么躲闪,都挡不住那些话。

河神说:“你不敢回头,因为你知道他是真的,你害怕看到他的表情。也对,江临斋太可怜了,他在这阵中被我寄生,没日没夜的重复着那些噩梦,我将每个弟子的死都详细告诉他,他听了数百遍,也看了数百遍……”

林长鸣道:“滚开!”

河神说:“你不是很好奇吗?他为什么总是坐在树上?因为他不敢睡,他一闭上眼,我就会为他重现那一天。”

林长鸣堵住耳朵,喉间涌上一阵铁锈的味道。

河神继续说:“你以为他为什么愿意待在这个阵中?哈哈!你觉得他不知道吗?林长鸣,你不会真认为自己扮间夷扮得很像吧?”

林长鸣心口又是一阵剧痛,这一次不止是河神的作用,还是因为别的。他弄不清楚这感觉,只好道:“住口!住口!”

河神说:“他不能离开这个阵,是因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意。你这么崇拜他,以为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四山掌门,可是你不知道,他心里对苍生只有恨,他恨不得杀光所有迫使他做出选择的人。师徒,你以为你们是师徒?你真是大错特错啊林长鸣,他从头到尾就只把你当做棋子,他逼你开启封魇阵,又为一己私心将你困在这阵中,你是不是傻了,居然还能对他生出仰慕之心!”

林长鸣喉头腥甜,猛地喷出鲜血。他守不住天关,因为他可耻地做出了选择。他摸到那把丢开的剑,无法再承受这样的作弄。

他可以死,他可以死。

“江临斋,”他声音沙哑,“你知道我是谁,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谁。那千百次里,有没有一次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回答?”

江临斋站在他身后,只有衣袖掠动的声音。

林长鸣使了一式婆娑剑法,叫“不为”。他跟着江临斋学了这么久,只有这一式学得最好,因为这是江临斋的成名剑招。他了解江临斋,这个人不会容忍自己不像间夷,于是他使出这一式,意图求一个真死。

但是拔剑从无犹豫的江临斋这一次没有拔剑,林长鸣刺中了他,也看见了他的表情。他还是那么冷静,眼眸清明,里面没有任何软弱和留恋。他握住林长鸣的手,使剑身刺得更深,血流出来。

业火顺着剑身骤然燃起来,江临斋的衣袖翻飞,河神开始在林长鸣的耳边惨叫。祂怒声说:“你将计就计,骗我疏忽——”

江临斋说:“我告诉过你,我从不重蹈覆辙。”

林长鸣身上的疼痛顿减,那些丝丝缕缕的黑线顺着他的剑,涌向江临斋。河神漆黑的细影从江临斋的身上浮现而出,祂尖声嚎叫:“你做了什么?”

江临斋道:“你最希望的事。”

河神的影子在半空扭动挣扎,却无法从江临斋身上脱离。林长鸣手指颤抖,却与河神一样,无法从江临斋手中挣脱。

林长鸣说:“你要干什么?”

江临斋目光稍顿,从他的脸上滑开了。河神痛喊:“你还问他要干什么?他要与我同归于尽!”

林长鸣悚然,可是他的剑已经没入江临斋的胸口,贸然拔出只怕会伤得更重。况且江临斋牢牢握着他的手,不给他退后的机会。

河神说:“你早知道我的真身还在你身上,于是任由我将林长鸣骗至此处,又等他心神错乱、天关失守了再进来,为的就是这一剑!你料到他做不出选择,必会以行刺的方式来求死!哈哈!林长鸣,你看清了吗?这个人算无遗算,有多无情!”

林长鸣艰难地张开嘴,几乎称得上祈求:“松手,师父,松开我。”

河神道:“他不会松开你!他借这一剑将我钉在他的体内,便是要我再也挣不脱他的掌控!”

业火中,河神的叫喊伴随着一种撕裂的声音。那声音林长鸣没听过,但是他知道那是灵能决堤、修为残戕的声音。

河神猜得不错,江临斋是要与祂同归于尽,那些业火焚烧的不止是河神,还有他的修为。在弑神一事中,再没有比这种处决方式更厉害、更冷酷的了。

血沿着剑身流向林长鸣,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奇怪。

被刺的人明明是江临斋,可是痛得流泪的人却是林长鸣。

江临斋说:“四山一体,同舟共济。河神之乱因我而起,自然也该因我而终。”

林长鸣道:“师父。”

江临斋说:“我的剑在腰侧,待阵破后,还请你帮我将它送回北鹭山,还给我师父。”

林长鸣道:“师父。”

江临斋的袖口已经被染作红色,他低头,拿走了林长鸣腰旁的火鱼金饰。

那是间夷的。

河神说:“好一个铁石心肠的婆娑掌门。林长鸣,你何不借此机会再刺他一剑,好让他与我死个彻底!”

林长鸣胸口一痛,被江临斋推了出去。业火瞬间燃遍整个幻境,河神再也不能用言语煽动人心,只能在火中惨叫。

江临斋双手掐诀,衣袖与长发一起翻飞。他以自毁的方式凛然封天,随着他的念诀声,火焰越燃越烈。

河神撕心裂肺地叫嚷:“江临斋!你以为这样便能解决一切吗?你错了!我总会叫你知道……”

火浪滚滚,祂被烧成青烟一缕,就此消失了。

林长鸣扑开业火,去够江临斋。那袖袍掠过他的指尖,就像学剑时一样,由不得他碰。他固执地叫道:“师父——”

没有了江临斋的灵能,封魇阵的操控权又回到了林长鸣这里,他再也不必死了,也再也不必委曲求全,现在这里由他一个人说得算。

等他终于碰到江临斋的时候,那个俊逸无双的青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容颜苍老的凡人。

通神者寿命比普通人更长,三百年即是大能。江临斋虽然没有活那么久,但也不年轻了,没有灵能,他自然再也不能维持超凡脱俗的剑士模样。

林长鸣死死捂住江临斋的伤口,用了毕生所学,在江临斋胸口画咒。他从没有这么无措过,每一笔都画得仓促且凌乱:“我不会让你死的,师父。”

那些符咒亮了又灭,林长鸣哽咽起来,他手抖得厉害:“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士,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吗?起来回答我啊,江临斋!”

江临斋没有应答,林长鸣又说:“六人来六剑归,你徒弟的断剑还在城里,你都不要了吗?”

业火烧得轰轰烈烈,他不知画了多少符、说了多少话,连泪都流干了,终于在废墟间保住了江临斋的微弱脉搏。

火不再烧,林长鸣守着那点脉搏,力竭昏倒。隐隐地,似有雨在下,他早已习惯了这雨声,仿佛有这雨,就有江临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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