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和霍曼悄悄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路过了岸边一个破旧的桥洞。
四野一片寂静,桥洞里却传出了窸窣的声响,刺耳的、低哑的、砂砾一般的,像是磨刀的声音。
大概是幻觉吧。
热浪涌来,浓烟滚滚,方寰每往前一步,就感到一股濒临窒息的压迫感。
轰隆——矗立于街口的石质牌坊坍塌了,金色牌匾砸在地上,又立刻被扔进了火堆里。
方寰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无法理解——聚在外面的那些人手无寸铁,愚蠢可怜,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更何况戎城人心涣散,只求自保,又是哪来的凝聚力,能够让他们齐心协力做一件万分冒险的事?
只是,眼下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去慢慢思考了。军士街区里统共只有两百余名卫兵,大部分人还都在外活动,可用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更何况……真正能够正常使用的武器很少,即使是弹无虚发,也应付不了这么多的人。
除非……除非把那些东西都放出来……
方寰眉头紧锁,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身边的铁质围栏,下一瞬间,又被烫得猛地后退,他焦灼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就要捂住耳朵,试图挡住周围那震耳欲聋的喊叫声。不知是因为环境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断有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
“把许屿带过来。”方寰说道。
“……什么?”周围太吵,站在半米开外的卫兵甚至听不清他的声音。
方寰十分气恼,大声吼道:“现在!立刻!把许屿带过来!”
卫兵应了一声,看一眼楼下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歪歪扭扭地跑了。
没过多久,卫兵果然十分迅捷地回来了,只不过,他的身边空空荡荡,并没有把人带来。
方寰瞪着他,当即就要抬手挥去,只见那个小卫兵抱头鼠窜,退到了角落,飞快解释道:“小方哥!不关我的事啊,房间大门是敞开的,许屿早就跑啦!”
方寰一愣,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紧接着想起了许屿的种种异常,只觉得心底发凉,被骗了,他被骗了!
“把……把那个女的带来。”方寰自己不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颤抖的。
“哪个女的?”
方寰强忍怒气,“关在审讯室的那个女的!和许屿一起的那个!”
卫兵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停在原地没动。
“怎么还不去?”
“小方哥,当时、当时是你吩咐的,给她必要的优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这么几天过去……”卫兵嗫嚅着,不敢再往下说。
这几句话像是当头一棒,砸得方寰晕头转向,全然无法思考。耳边传来厮打的声音,是愤怒的人群越来越近。守在楼下正门外的十来个卫兵,你看我我看你,都流露出胆怯慌乱的神态,看上去下一刻就要夺路而逃。
方寰冷眼看着这种种情态,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一次撑上被烧得滚烫的栏杆,一字一顿地开口,“去解开铁牢的锁。”
卫兵瑟缩了一下,问道:“哪一间?”
方寰望着远处坍塌的雕像碎片,嘴角一动,“全部。”
许屿离开房间后,避开零星的几个巡逻卫兵,来到了一楼的“开水房”区域,角落里堆着几个军绿色的编织袋,划开一看,是布满尘土的卫兵制服,这是先前苏芩发现的,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许屿快速套上了衣服,回忆起平时所见,模拟着卫兵的步态身姿走了两步,始终觉得不太像,想了一想,把领口的扣子扯开了两颗,再把衣摆揉皱,最后把肩膀一缩,往下佝偻,总算是差不多了。
等到外面传来越来越杂乱的奔逃声,许屿推开那扇涂着红色油漆的木门,踏上了向下延伸的石阶。楼道里没有照明灯,他的身影迅速隐入了黑暗之中。
摆在面前的是错综交错的十二条道路,往上通往宿舍楼,往下通往内部展馆。所谓的中心控制台就藏在展馆的最深处。这些都记录在情报处的资料之中,明明是极为重要的信息,却疏于防范,并不难得到。
通道之中有潮湿阴冷的风,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许屿随手往身边一拭,便摸到了坚硬的石壁,以及湿漉漉的水迹。就快到了。
前方的路被一道灰色的门截断了,门里嵌着一把锁,是此行的最后一处障碍。许屿走到近处仔细观察,这是一把密码锁,密码是六个数字。
六个数字……是什么?特殊的人还是特殊的事?
许屿略一犹豫,输入了方垣少尉率领叛逃的日子。门锁毫无反应,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是的,方垣不过是一个少尉,他还没有独立控制戎城情报处的权力。但戎城的特殊性又的确与方垣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片刻之后,许屿重新拨了一串数字,那是“x”战争宣告结束的第一天。正是从那天开始,原本驻守戎城的军队彻底失去了对这座城市的控制权。
门开了,霎时眼前都亮了起来,陡然出现的光十分刺眼,许屿停了一停才开始迈步。
地面铺着平滑的大理石,隐约映出悬挂在墙壁上方的烛台,烛台之上是环形的围栏,围栏之后是黑色的密闭监牢。
尽管刻意放轻了脚步,还是有声音传了出去。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响,许屿立刻停在了原地。通过光可鉴人的地板,隐约可以窥见上方的情形——围栏之后有人探出了头,正直愣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