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与糖果(上)
答案
佳文每逢周六便贪睡,但怕杨建萍来了之后对她不满,就把闹钟调得跟许弘成的起床时间一样。
谁知这晚睡得踏实,闹铃响了又按掉,醒来出去时,许弘成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餐。
她把搓洗干净的洗脸巾拿到阳台去晒,听见站在许弘成旁边的杨建萍开口:“你信不信,你不仅说服不了我,也说服不了你爸,他要是知道了,还会搬出爷爷奶奶来压你。”
“压我也没用。”佳文听见许弘成说,“他们年纪大,但思想并不顽固,要是还在世,肯定会尊重我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我比他们顽固?”
“有可能。”
杨建萍的火气又上来了。她看向阳台:“佳文!”
佳文暗叫不好,小跑过去:“妈。”
“到底是他不想要孩子还是你不想要?”
“我……”她语塞,“其实我们……”
“是我,跟她没关系。”许弘成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时神情严肃,“妈,现在只有我们俩,你就得负责饮食起居,要是有了孩子,我们是请阿姨还是让你帮我们带?”
“当然我带。”
“那你会更忙、更累,退休会从好事变成坏事。”他看着她,“我现在除了睡觉,每天在家清醒待着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我没有精力去应付和照顾一个生活无法自理且听不懂话的婴儿。”
“那你放假呢?”
“放假我就想休息、放松、不管是看电影还是打游戏,还是出去旅游,这些都跟孩子没关系,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你累,对吧,也理解你的自私。”她看着他,“你现在年轻,拼命工作和拼命享乐都应该,但不能觉得孩子是个累赘。就算他们小时候难缠,等长大了呢?懂事了呢?不会成为你的精神支柱吗?
“弘成,我一直教你凡事有利弊两面,你现在不要,这几年是轻松安逸了,但相应的,后悔的余地就小了,得到的温情和鼓励也少了,等你到了三十,三十五,终于明白只有血缘的亲昵是不可替代的,那时就晚了。”
许弘成却说:“没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杨建萍气道,“是我做错了什么,亏待你了吗?为什么你会对家庭生活有这么多的怨气,这么悲观。”
“我是有怨气,但没有很多,也没有悲观。我只觉得两个人的家庭生活也可以很好,你不能因为这不符合你的预期就说它是错的。”
“可我的预期就是你有妻有女,一家三口自由幸福!”
“那你会怀念一家三口的时候吗?因为怕我接受不了而拖着不离婚的时候,你自由吗?跟我爸撕破脸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幸福吗?”
“我……”杨建萍喉咙哽住。
佳文不安地朝许弘成那边挪了半步,而杨建萍静默几秒,垂下眼睛:“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后悔嫁给你爸,也从没后悔生下你。”
“我信。”也正因此,许弘成感激的同时,也不想让他的选择影响她的生活,“妈,你要正视自己的付出,而不是一直觉得付出得还不够。相比于你能为我做些什么,我更在意你是否健康、快乐、自在。”
“明白。”他这么一说,杨建萍神情缓和不少,但还是嘴硬,“说到底是我老了,你现在不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不能管你了。”
许弘成拿起包:“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去玄关处换鞋,杨建萍回厨房盛粥,很快听见门被关上的轻响。
佳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出来,但许弘成没有阻止,她就推着他一起出了门。
他转头看她:“又把你吓着了?”
“你不要把我当成胆小鬼。”佳文反问,“你是觉得你妈妈可怕,还是你可怕?”
“我。”
“才怪,你一点也不可怕。”她本来还觉得他在大清早解释这些是思虑不周,毕竟大人不像小孩,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气消了,脑筋转过弯了,可是,他主动引起战火,又能把火灭了,倒算是占了些上风,“你吵架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是吗?哪里可爱。”
“……”
许弘成难得见到她的怪表情:“我不接受明褒暗贬。”
“没贬,真夸。”佳文说,“我和我妈妈总是话不投机,最后就闹到谁也不理谁,但你不一样,我相信,你今天晚上回家还是能喝到一碗好汤。”
许弘成不置可否:“那得麻烦你帮我热热。”
“没问题。”
电梯里进来其他住户,佳文往他身边靠。许弘成看着她的马尾,被一根黑色的皮筋圈着,想起她晚上睡觉时,头发散开在枕头上,他若靠得太近,就容易被她翻身时扫到。
他趁她睡熟的时候简单理过,也摸过,手感很细,很柔软,仿佛稍微用些力就会弄疼她。
用奶奶没有经过科学验证的话来说,头发软的人,心大概不会硬到哪里去。
佳文陪他下楼,出小区,又走向地铁站。清晨的阳光里,他们的影子比身体更亲密。
“你会改变想法吗?”她忽然问。
“?”许弘成很快明白她的指向,“暂时不会。”
“除非你妈妈开始新的生活,除非你一夜暴富,经济压力没那么大?”
“也许吧。”许弘成意识到她刚才全程没发表意见,“我是不是误会了?你之前说过同意我才——”
“没有误会,”佳文摇头,“你的理由我都接受,也认可,只是,我听你说完才发现自己没有这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