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索了半秒钟,回答道:“校规是写在学生手册上的,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对老师有没有约束力。”
他把书脊已经散开的书合上,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起身回答:“啊哈,我忘了,我现在是老师了!”接着他一只手撑着栏杆跨到了另一侧,整个人站得更高了,“以前这里是没有护栏的,反正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没有。”
“老师你是立海大出身吗?”我扶着栏杆站在旁边,不由自主追问起来。毕竟我这个人什么缺点都不明显,只是好奇心比一般人强了一点。但是有故事可听会有人拒绝吗,而且还是这种在学校里很有名气的老师。我是个俗人,我当然很感兴趣。
“你现在是中学三年级吗,那我是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转学来立海大的,”他张开双臂保持平衡,踮着脚沿天台边走两步又回过头,“吉泽校长当时头顶还是有头发的。”
说实在的,我很担心他会不会掉下去。但是我又觉得他好像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干脆是一边留意着他的脚步,一边听他说话,真要是滑倒了我还能来得及拉住他。
“我不会跳下去的,”估计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他转身趴在栏杆上,“如果我要死,我会选择一个不那么美好的日子,至少我不会毁了你的好时光。”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最后却还是老老实实顺着内心有话直说了:“对第一次见面的学生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
“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的稻草,我只不过是在排除你成为我的稻草的可能性,”他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在看哪里,“冈田同学,如果你没有拉住我的话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这之后的事情?”
我下意识在脑子里打上了几个问号,但面上还是很平静:“那既然如此,老师,您要不到这边来再聊?”
他一个翻身跨回来,我跟他眼神对上了几秒。反而变得更不知所措了,我心想这人到底是想做什么。
“上帝杀死了我一次,然后又唤醒我,让我变成了与昨日不一样的另一个我。”他仰头念道。
“斜阳?”我几乎是以竞猜游戏的速度报出了出处。但实际上我从未读过太宰的这部中篇,不对,应该说他的作品我几乎全部都没接触过,我能猜中答案只是因为他给了我足够的线索来进行推断而已。毕竟我的课余时间都用来和数独还有推理小说打交道了。
“这是个很无聊的故事,”他拍了拍书封面,“平淡得让人总是忘记他在讲故事,倒觉得像是在听他诉衷肠一样。”
我第一反应是想回一句「无聊你还看了这么多遍」,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继续听老师讲。
“不过像这样生死的话题,别人不管说得再多都和自己无关嘛,又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比如我现在说我想死,你也只能是被道德驱使来劝我别死。”他理了理衣服站直了,我这才发现他有这么高,比我认识的人里个子最高的真田还要高。
“我不会劝你的,”我开口,“不对,应该是我会拉你回来,这个是我作为人的本能。我并不了解老师,我能说出的劝说对你而言应该都是无用的。但如果老师实在要跳下去,我一定会伸手。”
他听了我的回话,连笑了好几声,然后拿着书迈开步子离开了天台,打开门时他转头对我说:“谢谢你听我说话。”
“真是个奇怪的老师。”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人都是这么矛盾的吗?他想死又不想死,我想救他又不想救,故事是一点也没听到,我或许只是窥见了一个人站在矛盾点上的瞬间,用老师刚刚说的,我是目睹了神杀死了老师又唤醒他的过程。
后来我和柳生他们在这里吃午饭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看向那个高台,但是再也没有遇见过老师。
说来奇怪,我竟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此刻对面的柳生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小声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稻草。”我没头没尾地回答,看向旁边时感受到了隔壁桌的真田的视线,“还有一个小少爷。”
“明天请对他温柔一点,冈田小姐。”柳生微笑。
“我很温柔的,找遍整个神奈川都没有比我温柔的人了,”我眨了眨眼睛,“柳生先生。”
想来别人的生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千千万万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有趣的海原祭这不是要来了嘛,叉腰光着脚站在道场里,我盯着即将被打开的大门,心情愉悦。
出自太宰治《斜阳》,上海译文出版社,竺家荣译。原文为,“神さまが私をいちどお殺しになって、それから昨日までの私と違う私にして、よみがえらせて下さったのだわ。”
【??作者有话说】
虽说是白开水日常我怎么还总是讲乱七八糟的道理
8?
◎1004校对版本更新◎
练过剑道或者说是如今仍然还在练习剑道的真田弦一郎并不是个好对手,从身量到体重,我们之间有巨大的差异。但凡他反应再快一些,要么他再懂一点技巧,现在狼狈地趴在垫子上的一定是我。
不过现在的结果是我想要的就可以了,我这个人见好就收,没那么不知好歹。
我弯下腰朝他伸出手:“谢谢指教,弦一郎。”
听到我这么叫他,真田抬头看了我一眼,犹豫了半秒最后还是没有握住我的手,他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柔道服,微微躬身回答道:“感谢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