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呀,”我回头问他,“你本来是准备圣诞节要做饭的吗?”
手冢看着我眨了两下眼睛,又移开目光,接着摇了摇头。
“好的,我明白了,”我叹了一口气,“晚上想吃什么,还是随我意思?”
“听你的,”他回道,“我帮你把箱子拿进房。”
“那差不多一个小时,”我抬头瞥了一眼烤箱上的时间,“或者四十五分钟应该就可以吃饭了。”
房间的床单买了新的已经换好了,手冢国光把外套挂起来,顺手关灯时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看着那卷起袖子麻利切菜的动作,一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闪过,那就是他第一次希望明天慢一点到来。
旁的人看了我们这相处模式,大概都会觉得手冢国光这样的人是断然不会让一个坐了长途飞机的友人一到他家就着手开始忙活晚餐的。可惜别人显然没考虑到我跟这家伙之间认识的十年,就像刚刚在机场,他会主动把围巾给我是因为我不是外人,而不是因为我是他的什么人。况且大多数时候我都相信我们是家人。
我的师父与其说是师父,不如说是没有在我记忆里留下多深刻印象的外公的一种替代。
因此手冢信任我甚至偶尔会依赖我,就变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了,只是说出去别人都不会相信而已。
三月时刚毕业就急着来慕尼黑的主要原因是做手术,手冢的手肘上年就该动刀了,勉强为了全国大赛撑了下来,从九州回来复诊时我不放心又陪他去看了一次原泽医生,然后就定下来了手术的事情。
“国光,”那时走出医院大门我问道,“其实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的,为什么不选择和瞒着其他人一样也瞒着我呢?”
“总会被你看出来的,”手冢犹豫了一下,“何况你不会阻止我做任何事。”
“但我也给不了你任何助力。”我笑了笑。
“你在就行了。”他说。
简单做了两三个菜,电饭煲蒸的米饭也刚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控制碳水的摄入量。但反正是节日里,小小放纵一次也可以。他换了件舒适的家居服在餐桌边坐下,蓝灰色的高领线衫看起来毛绒绒的很暖和,我们认识了很久,可单独两个人吃饭的机会并不多,总是一大家子一起。所以我极少能这么理所当然地从正对面观察他,而不是侧面与背影。
直接地说,我很喜欢他的眼睛。
把放在米饭上的盐渍梅干夹起来,他抬眼看到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先是放下了筷子,然后开口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我托腮微微摇头,“就是觉得你眼睛长得挺好看的。”
他把目光收回沉默着把刚刚夹起的梅干夹着米饭塞进嘴里。但我听见他叹气了,他绝对是叹气了。
“外婆身体还好吗?”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
两个人吃饭要是不说话确实有点尴尬,我往杯子里又添了半杯气泡水喝了一口,指着身后那罐梅子回说:“她还惦记着自己最爱的小光喜欢吃梅干呢,就是偶尔会忘了我叫什么,不过稍微提醒一下也能想起来。”
对「小光」这个称呼已经不太习惯的手冢大概开始后悔挑起这个话题来度过晚餐时间了,我见他低头干吃了两口白饭又学着外婆的那口软糯的京都腔说:“那咱们小光在这里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呀?”
作为土生土长的神奈川县人士,我自然是说得不伦不类的。而手冢的眼里倒是露出了一点想笑又没笑出来的神情,他这人笑点其实没那么高,只是脸上不爱笑罢了。
“明天带你去见她。”他点了点头。
“她?”我放下筷子,伸长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小光这是长大了啊,姐姐心里很安慰。”
整理了一下被我揉乱的头发,他微微皱眉,扶了一下眼镜:“我比你大。”
“六个月而已。”我笑着往嘴里塞了一块西兰花。
因为在飞机上没有休息到的缘故,我吃完饭在沙发上坐着翻了两页茶几上放着的书就往边上一倒,手冢正在洗碗,等到他把厨房收拾完,我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他有些无奈地擦了擦手,手冢拍了拍我的肩膀,结果我只是翻了个身完全没反应,脱掉脚上的拖鞋,他弯腰把我抱起来。
“你才是没长大的人。”手冢很幼稚地后知后觉回复了我吃饭时说的话,也反击似的拍了拍我的头,最后替我盖好被子带上了门。
而想到空荡荡的公寓多住了一个人,手冢很难得地失眠了。
平日里睡榻榻米,冷不丁换了床席梦思的我也有点不习惯,睁开眼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前前后后睡了也有五个小时了,我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又撩开窗帘看外面,雪还在下着,起身拿了换洗衣物轻手轻脚打开门,关着灯的客厅里电视却亮着,托腮倚着靠垫的手冢留意到出来的我,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开口问:“已经醒了吗?”
“你还没睡吗?”我把手里的衣服放在边柜上走过去趴在沙发靠背上看向电视,刚好定格在舞会上安德烈朝娜塔莎走来的画面,“这版战与是不是有七个小时,我根本就没顺利看完过,不过书我也没读完就是了。”[1]
“我想着应该会看睡着就打开了。”手冢稍微朝边上让了让,又按了播放键。
“那好吧,”我直起身,“我去洗个澡继续睡觉了,晚安。”
一会儿手冢听见洗手间里有水流声便关了电视回房间,他当然记得我没看完过这部电影。因为我唯二看战争与和平都是和他在一块儿,第一次是我和他还有外婆三个人在客厅里,他看得津津有味,外婆更是抹了几次泪,只有我睡着了,第二次是去他家过新年,大人们在楼下热闹着,他躲在房间被我发现了,我便跟着他又看了起来。不过这次我还是睡着了,而且是趴在他床上栽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