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她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防线,显然是有意为之,这个妖精般的女君,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杨家小女郎。她从回建康的那一天开始便是有所图的,开始他没有发现,但当越来越多的消息汇聚到他脑中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个棋子。
“圆月想让我做什么,大可直说。你知道,我一向拒绝不了你的。”他推开她,与她保持着一个疏远的距离。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半晌,半晌后脸上的凄惶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然的笑容,不答反问:“赵使君能为我做什么呢?”
赵缨一时语塞。
她的笑容更加妍媚,声音也咄咄逼人起来:“我衣食无忧,有封爵,有食邑,使君还能给我什么?让我想想……一支步摇,一件锦衣,一个髓饼?可惜啊,我长大了,不再需要这些了。”
“我们好好说话,好吗?”赵缨忍着心口的刺痛,低声道。
这句话却换来了她的哂笑,带着几分不屑,她袅袅地走到榻边坐下,漫不经心地打着自己的发。
“使君今日来,无非就是听到皇帝赐婚的消息。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我阿父去后,除了晋阳城牺牲的那些将士外,仍有部曲数万散在各处,便是你也无法全部掌握。他们说到底,都在等一个机会,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带他们打回去,而不是在偏安一隅蝇营狗苟,争权夺利。我若是男儿,自己召集旧部便是了,哪里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由着所有人算计我阿父留下的遗产。”
她说得都是事实,赵缨无法反驳。
“咱们这位陛下,打仗不行,内斗却是行家里手。他受世族掣肘多年,无力抗衡,早想掌握自己的势力,这不是恰好是个机会吗?我在北地流离,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只要活着回来,对他而言都是要牢牢攥在手里的筹码。”
“我自请出家正合他意,他绝不会让我如约嫁到王家。要不是顾忌着名声,他早就将我纳进宫了,可那样做未免太过明显。思来想去,只有嫁到谢家,至少目前这是他最信任的势力。”
她说完,顿了顿,看向赵缨的双眸:“你若是不想有今天的局面,早就想办法了,可是你不敢,不是么?你不肯因为我得罪皇帝,让他过早发现你的野心,所以哪怕我暗示了你一次又一次,你还是装聋作哑……”
恰如一记惊雷,沉沉响在赵缨耳边,他瞠目看着灵徽,只看到那双明眸里藏也藏不住的讥讽和嘲笑。
三十五、分歧或许阿兄喜欢的,本不是……
这句话成功的点燃了赵缨的怒火,深藏在内心的东西被挖出来,赤裸裸的放在台面上,总会让人恐惧,继而恼羞成怒。
他三两步走过来,将灵徽拽了起来,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双目微红:“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可知在建康城里胡说八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迎上了他的迫视,依旧恬淡:“使君大可以认为我在胡说八道吧,你在荆州招兵买马,日夜练兵,那又是在做什么呢?听说练得还是水军……”
“你怎知……”赵缨感觉周身寒冷,那张温情脉脉的外衣不见后,再没有什么能在他们之间遮风挡雨,庇护曾经相依相伴的梦。
灵徽推开了他的桎梏,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轻声叹息:“我都知道的事情,宫里怎会不知道,不过是还要利用你来对付心腹之患罢了。阿兄,哪怕你是忠诚的,哪怕你并没有任何僭越的心思,对于皇帝而言,都不值得他托付信任,这一点,你和谢家永远不一样,就少了那么一层姻亲关系,一切都不一样。”
她换回了原本的称呼,对于赵缨的推拒和疏远,表示了原谅。
果然入了秋,夜风都带着明显的凉意,可江南不比塞北,没有萧萧落叶提醒着他们,时移世易,斗转星移。
这一刻,他们都觉得很悲伤。
赵缨慢慢直起了身体,手掌覆在了额上,语调苍凉:“圆月,或许阿兄所要做的事情,和你殊途同归。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总能想起晋阳城那一具具枯骨,听到他们一声声催促我北伐,收回故土。可是圆月,你那些方法行不通,非但行不通,还会将你自己置于险地。”
“我从来不怕危险,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我若是妥协畏惧,哪里能对得起我阿父的铮铮铁骨。”灵徽反驳,秀美的脸上露出刚毅的神色。
赵缨摇头:“你不明白,若要北伐,先要根除掣肘之力。若是朝政依旧纷乱,世族仍旧各谋其政,哪怕集结了再多人马,还是会一无所获。”
“只要铲除了王冀,我们就可以联合谢家,裴家这些势力。还有相州陶襄,卫将军袁祜……不仅如此,你还记得韩叔父么,就是那个与阿父同窗的韩子渊,他如今是豫州刺史,人就在雍丘。我听人说,他已经招抚了诸多流民,声势十分浩大。阿兄,只要陛下下旨,浩浩荡荡几十万人,还于旧都指日可待啊!”
她的眼眸太过明亮,灼灼迫人,让他不忍心看。
“你将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简单,王家如此大的家族,就算王冀被铲除了,王裕尚在,陛下十分倚重她,你也是知道的。何况,就算王家倾覆了,谢家掌权又能如何,左不过又一个王家。”赵缨握住了灵徽的手,引她坐了下来,徐徐说道。
可是她却不肯坐下,反抓着他的手,执拗的像个孩子:“阿兄,你知道吗?你现在什么都不缺,唯一需要的只有勇气。总是畏缩恐惧有什么用,阿父的仇是靠忍让就能了结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