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青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可在他说话之前,少女走到了金发青年的后面,她的手撑在沙发上,将查到的资料递给对方——他们两个自然又亲密的举动在这个时候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西海利広的后脑勺还架着枪。
“很有趣吧,其实那份原始资料……有两份。你所谓的异想天开的方案,其实是被废弃掉的一版,你提供给下河制药的那份数据更像是在实验初始方案时衍生出来的副产品,在副产品方案被采纳后,你便将这些都抛到脑后。”
少女说的内容完全正确——!
她似乎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把西海利広的电脑翻了个底朝天,完全不需要自己解释什么。他就像是个木偶一样僵在原地,只会应和旁人的话:“是、是这样的。”
“那就很奇怪了,西海先生。”被称作阿尔诺的少女倚靠着沙发,困惑地蹙起眉头,翠绿的眼底却一片清明,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仿佛蛇目一样,“你在研究所的生活并不好,虽然提供了最初的方案,本该充满荣耀,但实际上,你生活得仿佛像一个边缘人物。”
“在这样的处境下,你完全不觉得心态失衡,为什么?”
“啊……难不成是因为,其实西海先生完全没有这份能力,所以才安于做一个边缘人物?”站在西海利広右后方的青年突然开口。
这名没有被提及代号的猫眼青年观察了西海利広和他的公寓许久,忽然理解浅井未来想表达的意思。被他挟持的青年是个普通人,这里普通的意思,是指诸伏景光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作为药物最初提出者的锐气和能力,青年给他的感觉更像是……
猫眼青年皱起眉头,快速地从脑海里搜刮这种画像,最后定格在了“投机者”上面。
“……您在说什么呢?”西海利宏的声调忽然变得尖锐,令在场的三个人都挑起眉毛,他的声音里满是装腔作势的卖弄和虚无的底气,只需要一点刺激就能戳破,“我就是最初的提出者,这是毋庸置疑的吧?现在、现在也只不过是我不喜欢做这些事情了,这也很正常。”
“啊呀是吗——”
阿尔诺吊着眉毛盯着他,眼里满是嘲弄,随后她从不知道哪里,翻找出一张照片。泛黄的照片上是西海利広和一个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的照片,背景是一个实验室,两个人的肩膀互相搭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
“这是谁呢?你和他看起来关系很好,要我联系他么?我记得是叫……”
“户水陵介。”青年停止了色内厉荏,现在他的面容是一片颓色,他看着那张照片,不敢直视在场任何人的表情,嗫嚅道,“你联系不到他,他已经死了。”
“是我杀死的。”
“嗯哼,是你杀死的。”少女露出神秘的微笑,朝他勾起嘴角,眼底的翠绿顿时像蜜一样流淌,“仔细说说吧,这可是你能活下来的筹码。”
户水陵介和西海利広曾经是同一个导师下的同学。
他们的关系一度亲密——这是很正常的,在巨大的学术压力下,两个水平相当的人在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互相打气取暖而已。
这样的生活在他们毕业之后,戛然而止。
西海利広接到了下河制药的工作邀请,加入了庞大的下河集团,成为其中一名忙碌的研究员,而户水陵介则是在亲人的介绍下,去了家乡的一家制药厂帮忙。虽然这样的选择有些可惜,但重回家乡也是一种主流的选择。
西海利広觉得自己姑且算是一个聪明人,当然,这是在他工作之前。
在他发现自己的水平仅仅只是研究所里随处可见的杂草之后,他的心态开始有些崩塌,不是抱怨世事不公,而是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水平和他很难察觉的自大。
加最严重的班,拿最低的工资,挨最多的骂,做最可替代的工作——这就是西海利広的日常。如果说,没有对比的话,他应该会在这样的日常中麻木,最终成为一名三十多岁还依然拿着最低头衔的小研究员。
但在他发现户水陵介的生活和自己截然不同之后,他的心情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制药厂——是的,西海利広这么催眠着自己,缓解吞噬他内心的嫉妒——但户水陵介的生活看起来充实又受人尊敬。
原本作为高材生的他加入了家乡的制药厂,不论从能力上还是人际关系上,都和西海利広的境遇有着天壤之别,户水陵介在偶尔和他的通信中,暗含的餍足和喜悦让自己觉得刺眼。
咦?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人类原来是会连这种情况都产生不满的么?还是说……自己的生活已经无趣到这个程度了?
西海利広事后回想起来,恐怕自己只是将苦闷和不平转介到了一个靶子上,而那个靶子正好是自己熟悉的朋友,仅此而已。但有一点他必须强调,这份不满的发酵并不是靠他一个人完成的。
“你看……有那种网络匿名论坛是吧?”西海利広搓着手,发现自己的手心是一片冷汗,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的语气透露着心虚,却又强硬地装作无所谓,“就是那种,大家都在论坛上发泄着生活中的不满的论坛,因为都是陌生人,所以言语偏激也很正常。”
一向光明磊落的苏格兰:“……?”
对阴暗的网络论坛存在盲区的波本:“……”
“哦——你是说那种——”阿尔诺拍了下手,面无表情地说出一长串描述,俨然对这种蒙面社交生态了如指掌,“一群人在固定的、互不认识的团体里面肆意发散生活中的阴暗,畅快地思考各种在现实里不敢完成的事情,在死前必须要拜托人帮你退出并且清空聊天记录的那种聊天论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