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望崖往外看,那里小小的一片,亮亮的。
龟爷说,那里是一片海,他的故乡。
还未结识阿莲之前,龟爷便是在这片海里修炼。
后来的后来,他以自己一身修为,平地垒起一座山,因着养护阿莲一缕残魂,这里聚集大量灵气。
久而久之,野山有了名字,许多动物于此修炼,而后落地,成为钟灵山的一员。
万年过去,外界只道世有灵山,名唤钟灵,灵气逼人,却无人知道,灵山之灵,是一只龟精以燃烧自己精元为代价。
万年,龟爷不曾踏出钟灵山半步。
他生,山在,他死,山亡。
冲进屋的时候,龟爷大限将至,但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静静坐在黑夜里。
“这性子,一点儿也不同几百年前了,真是毛躁。”
龟爷笑得和蔼,满目慈祥。
回光返照,不过如此。
眼下喉咙的涩意,时予走进来,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眼泪。
“别哭,小姑娘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龟爷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手掌间传来一阵暖意,时予连忙抽回手,却无功。
“今日过后,钟灵山我就交给你了,时丫头,往后的路不好走,你辛苦了,是我们对不住你,是这六界对不住你。
你不要恨阿莲,谁都有自己的责任,倘若她可以选择,寻常百姓家,她也想有个聪明伶俐的妹妹。
小予儿啊,命也,苦也!”
说完,手上传递的温暖也跟着消失,龟爷仿佛抽掉骨头一样陷进床里。
眯着眼,透过窗,眺望外面的黑漆漆的世界。
“我曾经住在那里,从钟灵山最高峰东望崖往外看,那里水光闪闪的地方,就是我以前的家。
时丫头,池水底下有我的龟壳,待我去了,将这龟壳烧了,从东望崖撒下去,风会送我回去。
我的两个家,灵魂留在此处,肉体总要回到另一处。”
海里的家,家人早已经消散在万年前。
万年,他都忘了他们的模样,也忘了故乡的模样,只记得好蓝的一片海。
黑夜里,时予木着脸,没有再哭。
门外站满了许多小妖,阿莲走进来,握住龟爷的手。
容不尘抿直唇,时刻留意着时予的动静。
“阿莲,这一次是真的见不到面了,万年前我们成功了一半,这一次我们必定会成功的!”
他摸不到阿莲,手虚虚收拢,隔着虚实,隔着万年光景,他们就是握在了一起。
“谢谢你,对不起。”
阿莲哽咽起来,晶莹的泪落不到地上。
龟爷缓慢地扯动嘴唇,扬起一抹笑,再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门外不知是谁哭出声来,时予茫然回头,什么也看不清。
烛火重新点亮屋子,突来的光明,时予居然畏光。
指缝里,门口小妖跪倒在地,泪水与呜咽声划破黑夜。
她转头,床上躺着慈眉目善的龟爷。
窗外黑洞洞的。
她的龟爷,跳进了那个黑洞,再也回不来了。
他要穿过黑洞,去到曾经的家。
摸索着黑匣子,开锁,开盖,里面堆着一堆灰。
这龟壳,用容不尘的真火烧了一天一夜。
手伸出去,反手倒扣,风忽然大了许多,那是信使,送龟爷回家的信使。
颜宇站在队伍末尾,见状眼睛通红。
今日她才得到消息,又缝仙界有事要与容不尘商量,这才急匆匆赶到。
匣子被吹得很干净,时予一直没有收回手。
东望崖上,谁也不说话,整座山头都在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