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换了个师傅,碰上那嘴刁的客人,立刻就能尝出不对味来。
我有次感了风寒,不得已在床上躺着,让我娘子出来代做两日,那客人一个个都嚷嚷。
你说说,难道我还能对我自家娘子藏私?都是手把手亲自教过的,可那煎白肠做出来的味,就是不一样。”
史如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问那汉子。
“阿叔,那这祥和斋……现下是谁在管?”
……
史如意提着竹盒,走进祥和斋,一眼就瞧见了那阿叔口中的“罗娘子”。
罗娘子一身荆钗布裙,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端坐于木台之后,静静看着门外过路的行人。
并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从容雅致的气度。
据那隔壁煎白肠的阿叔说,这罗娘子嫁的是这祥和斋店家的独子,成亲不过两年,丈夫便不幸得了痨病走了。
大庆风气开放,礼教束缚不重,公主养男宠,贵妇上花楼。
这寡妇要再嫁,不是甚稀奇事。
罗娘子年纪还轻,众人都劝她,连公公婆婆也劝。
这罗娘子却说出嫁从夫,如今夫君既去,留下二老无人照应,理应替他孝顺爹娘。
这邻里有笑罗娘子傻的,也有夸她赤诚孝心的……
更多的,还是说罗娘子精明会打算的。
这百年之后,两个老的撒手人寰,祥和斋不就落到她手上了吗?
这祥和斋有口皆碑,也是安阳城响当当的点心铺子呢,到时铺子到手,再娶再嫁,又哪是什么难事?
史如意把这些听来的话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仰头打量那罗娘子。
三人成虎,这市井谣言的威力她是知晓的。
单看罗娘子的面相,却并不像传闻中的市侩之人。
罗娘子接过她的打量,不慌不忙地起身。
朝史如意微微一笑。
“小娘子,可要买些什么糕点?”
史如意便趁机在店里踱步起来,把竹匾中陈设的糕点都一一仔细看过。
柜台上摆了只陶瓶,里头斜插一只腊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更给黯淡的店里添了几分好颜色。
单看那点心却并不特别。
金黄滚圆的麻团,长方白玉的蜜糕,切成薄片的青黄栗糕……
便是在寻常小店也是有卖的。
只是光泽质感,看着倒比外头卖的要好些。
点心摆在竹匾里,用洗净的青碧叶片托着,更衬出那色泽的鲜妍来。
史如意心道,也不知这叶托是祥和斋的惯例,还是罗娘子的巧思。
环顾店内摆设,木质的桌椅柜台,素朴却不显得简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整洁大方。
只是作为点心铺子,清静有余,少了这几分热闹的烟火气,一看便知生意不佳。
史如意进店来,左顾右盼了这半晌,罗娘子却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只含了笑立在一旁。
不似寡居的幽怨妇人,倒像从仕女图走出的娴雅女子。
史如意心下一定,搬出脑中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娘子好。
我娘亲买了你家的点心,托我来店里问。
为何你家的点心味道,尝起来,倒好似和从前的不大相同?”
她抬头,朝罗娘子友好地笑笑,脸上并无责怪之色,有的只是孩童般的天真好奇。
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乌黑的瞳仁清澈又明亮。
罗娘子似是听多了这句话,脸上闪过黯然的神色,稍纵即逝。
“回小娘子的话,这原先的点心,都是每日清晨由我公公亲自动手做成,并不假手于人。
如今公公年岁大了,身子已不是很好,手脚常常肿胀发硬。
我与他学点心,却做不出那香味的十分之一……
说出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这些话,已憋在罗娘子心头许久。
今个儿看史如意年纪小,想着无妨大碍,忍不住把心底的话都倾诉出来。
罗娘子闭了闭眼,掩去打转的泪花,又强打精神与她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