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软糯浓稠的米粒在锅中翻滚,粥汤成了丝滑的杏红色,丰润绵滑。桂圆红枣的甜香被风一吹,在空中散发开,过路人走都走不动路。
红玉闻着香味,肚里的馋虫顿时被勾出来了,她也不跟史如意客气,直接笑着唤人,道:“如意,也给我留一碗。”
“……什麽留一碗?”
回话的人却不是史如意。
红玉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头一颤,木勺一下没拿稳,立时就要摔进桶里。
男子眼疾手快,向前一步捞住了,轻咳一声,把木勺还给人,笑容隐蔽又亲昵,道:“给你……红玉姑娘,这回可要拿稳了。”
红玉抢过勺子,咬住唇,半羞半怒地瞪了来人一眼。
又顾忌着身旁的千姨娘和温妈妈,只能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一边继续若无其事地勺粥,一边与他攀谈。
语气中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原来是林管事,您贵人事忙,怎么今个儿偏有空到粥铺来?”
林随跟着云老爷做事,自个儿娘亲又是云老爷的奶娘嬷嬷,在府中得了一等一的脸面,底下这些丫环婆子,见了面,都得尊敬喊他一声“管事的”。
只红玉跟他关系不一般,私定终身,又不能让旁人知晓。
这声“林管事”,叫得疏离,是故意叫来调侃林随呢。
二人你来我回,嘴仗打得火热,别人不知内幕,史如意却是个大大的“知情人”,那日在假山中,更是把人墙角都听过了……
当下面色一红,把头又往下压低两分,恨不得能缩进地里。
林随自是注意到后头煮粥的史如意,但既然红玉说不妨事,不用他管,他便也顺着红玉的意了。
有时候他自个儿嘀咕,就是爱惨了红玉身上这股肆意的劲,像那花上带了藤蔓的刺,直挑他心底最软的地方扎。
那会儿林随他娘不同意他俩的事,气得中风,在炕上躺了两个月。
他被逼得在他娘面前发誓,本已下定决心再不找红玉了,相思苦毒,最后到底没忍住。
林随两手空空,浑身狼狈,好不容易在府里逮着红玉,第一句问她:“你可是在躲着我?”
第二句问:“玉儿,你愿意跟着我麽?”
红玉问他:“那你娘呢?”
林随呼吸一滞,低头沉默着,不说话。
红玉便笑了,笑得尖诮,像刀子一般割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不能娶不能嫁的,你凭啥子来找我?”
林随攥紧拳头,浑身发抖,高大的身躯似乎坚不可摧,又仿佛风一推就能倒,他嗓子眼干涩,好不容易才从舌头挤出话来,“凭我心头有你……”
“凭你心头也有我。”
此话一出,红玉赤红着眼瞪向他,像头被激怒的母狮,有那么一瞬间,林随觉着红玉就算从怀里掏出把刀子,把他捅死,他也不会奇怪。
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解脱。
红玉却没掏出刀子来,她咬牙,和林随对峙片刻,最后扑到他怀里,无声地哭了。
今个儿各家都在西市支起粥铺摊子,施腊八粥,云老爷休假在府,和曾氏闲话半天,想遣人来西市瞧瞧施粥情况。
按理说这事是不需林随亲自来的,让底下小厮跑一趟就成了。
他心中却记挂着红玉,想方设法,想和红玉多处点时候,便和老爷说了,自个儿替老爷来西市就成。
今日厨娘都出了门,太太曾氏从外头酒楼订了吃食,二少爷云佑便也在曾氏屋里用膳。
听得林随此言,二少爷神色微动,半晌,却放下手中书卷,说也想一同去粥铺。
二少爷说得义正词严,冠冕堂皇,什麽“家事国事天下事”云云,君子有为,不能一心只读圣贤书,更要躬行践履。
林随傻了眼,老爷和太太却听得心下欢喜,忙不迭地应了,立刻让人去备马备轿。
只是苦了林随,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公事私办出门一趟,身后却多了个小主子要伺候。
听红玉问他为啥子来,林随苦哈哈地一笑,让开半边身子——
史如意忍住笑,下意识抬头,目光移过去,不偏不倚,恰好和云佑对上了视线。
“……”
不是罢,他他他,云佑怎么来了?!
史如意浑身一激灵,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左顾右盼,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后退逃跑的冲动。
天晓得,自从那天两个人不欢而散之后,她再没见过云佑。二人之间,只通过食盒交流,送饭还都是让香菱送去的。
云佑却神情自若,朝她微微一颔首,接着,坦坦荡荡地迈步走了过来。
那神情悠闲得不像是在喧闹熙攘的西市街头,更像是在自家庭院中漫步。
不少大娘的视线都自动自觉地聚拢到云佑身上,目送他经过,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小公子,哎哟,长得这般俊……”
“还问谁家的,没看那旗上写着麽,云府!大官呐,怪不得这通身的气派,见都没见过。”
“哎哎,那这云府,和方才那家小娘子的沈通判府,哪个官大?”
“你问我这个,这我哪知道啊……”
云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来,引起了周围一小片轰动,他先和千姨娘问了好,又来到史如意身边站定,却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