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正要出声呵斥,再度睁眼视线却定格在卧在榻上的小姑娘身上。
她巴掌大的小脸发白,因方才刚哭过,眼尾还带着明显的一抹红,此刻无意识地蜷缩着,纤细的身子瞧得出楚楚可怜的羸弱。
罢了,若责罚她的婢女,回头醒了又不知要怎样强撑着身子倔强地闹呢。
顾文堂眉宇间的怒气骤然消散了不少,怕吵醒榻上的人,开口道:“还不快去给你家姑娘打些凉水绞个帕子来,这般照料不周,连你家姑娘身子不适都不知晓,而今还要看着她这般难受么?”
招儿瞬间止了哭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该做些什么,连忙慌慌张张地出门去打水。
待她绞了帕子回来,坐在榻边的人却没动弹。
“三老爷?”
顾文堂回首,却是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径直微微俯身将帕子贴在了晏安宁的额上。
招儿在一边都看傻了,万万没有料到从来高高在上的三老爷居然会照顾人,照顾的还是她家姑娘。
顾文堂则懒得理她。
主仆两个,一个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大热天地出来逛园子还惹出许多是非,一个乳臭未干,除了心疼主子什么正经事都干不了……
冷静下来之后,招儿也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多么的不能招惹,神情姿态瞬间变得拘谨。于是屋里一时间就这样静了下来。
待徐启请来的大夫过来把了脉,便道晏安宁是忧思过重,心绪不稳导致的高热。
顾文堂命人带大夫下去煎药,终于又看了一眼招儿:“你家姑娘小小年纪,有什么忧思?”
招儿也正一头雾水,可见三老爷一副审问的态度,表情就紧张起来:难道是因为和五少爷的事么?也不知缘何,小姐近来似乎很看不惯五少爷,今儿还在园子里闹了那么一出……
可这话她是绝对不会和三老爷说的。
两个人毕竟都姓顾,出了什么事,三老爷看着再公正重规矩,肯定也会偏帮自家人。
“许是因为前些时日三姑娘从我家姑娘那儿讨去了一只鸟儿,下人出了疏忽,鸟儿没了的缘故吧……”招儿目光闪烁,她自然知晓姑娘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伤春悲秋,但用来应付长辈,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却是正好。
为了一只鸟?
顾文堂微微挑眉,实然不太相信,沉默了一阵,忽地佯装不经意地开口试探道:“与贺祁无关?”
回应他的却是婢女迷茫的眼神。
“贺祁……是谁?”
顾文堂矜贵如玉的手指敲打在床榻的扶手上,换了个问法:“今日在四宜楼下拦你们的人,是哪家人?”
招儿摇了摇头,表情带了些怒气:“不认识。莫名地就上来拦住了我家姑娘,问姑娘的家世,说是要向侯府提亲什么的,简直唐突极了……”
她没想明白姑娘为何会突然发高热,越想越觉得是因为园子里的登徒子冲撞了姑娘导致的,是以那会儿的惊讶在此刻就变成了迁怒,提起贺祁的口气也十分不屑。
顾文堂没有再言语。
过了些许时候,他起身离开:“待你家姑娘醒了,再送她回怡然居。”
意思是这会儿可以让姑娘暂且歇在四宜楼么?
招儿有些踌躇:“四宜楼毕竟在外院,要是有外客来……”
顾文堂停住脚,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招儿立时闭上了嘴。
她倒忘了,三老爷才是这府里一言九鼎的人。他的话,自然只有遵循的道理。
门外,徐启见他出来,忙跟在身后下了楼。
“叫人守着,等她醒了再撤走。”
徐启应是,抬眼却发现顾文堂肩处的衣料似乎湿了一块儿。
顾文堂亦是默然地看了一眼。
被他误会了,便那般伤心么?这样娇气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在阳安侯府长大的。
过了片刻,徐启忽听自家大人问:“最近京城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养什么样的鸟儿?”
徐启怔愣住,这种话委实是头一回从相爷嘴里听到,一时间竟没弄懂他的意思。
待他醍醐灌顶,不免回头望了一眼楼台的檐角,暗暗吸气。
“回相爷……”
……
而另一头,日落斜阳,一众吟诗作乐的高门子弟兴致上来了,欲要登上侯府地势位置最佳的四宜楼远眺,却被几名佩刀护卫拦在了下面。
得知对方是当朝首辅顾文堂的人,众人才悻悻散去,不敢再造次。
“昀兄,怎么了?”有一同中举的同窗拍顾昀的肩。
顾昀回神,摇了摇头:“无事。”
刚才一晃而过的婢女应该不是招儿,应是他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