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潮也笑了,“我也这么跟他说,但他不乐意,说是要自己先闯一闯,我听他说得还挺真。”
宋婉玲也劝道:“就让他回老家呆一段日子吧,他和潮崽一起回去,他大伯肯定高兴。”
易琮这才松了口,但还是不忘叮嘱易曜:“你可要记得回来,要不然公司里的事我能交给谁?你大哥现在打定主意要做上门女婿了,潮崽又还没有毕业,只有你马上就是个闲人了,还是要赶紧干活。想当初,你们的爸爸我白手起家……”
易曜上去一个捂嘴,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马上回来就是,别念了。”真让他爸这么说下去,没个小时,真说不完。
易琮说话被打断,满是不高兴,瞪了眼大孝子易曜,转向张潮说:“潮崽也要加把劲,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进公司来,爸爸亲自带你。”
秦寒云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太低了,便说:“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发吧,趁着天黑前到,免得麻烦了大伯。”
宋婉玲看了眼墙上的钟,“都快十点了,你们快点去吧,路上小心些。”
可是,车子才刚刚出发,易曜的脸色就变了。
张潮从驾驶座往后看,问道:“易曜,你怎么了?”
易曜摇摇头,先前在爸妈面前的欢乐怎么也恢复不过来了,“潮弟啊,我这次去了,估计会呆很久。”
“你爱呆多久都行,就是要记得回来。”张潮大概知道原因了。
“什么回来不回来的,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他说着说着,委屈起来。
张潮只好找位置把车停下,对副驾驶座上的秦寒云说:“你去后面坐,换易曜过来。”
秦寒云不乐意,不知从哪儿叫来一个司机,“咱们三个坐后面吧,让司机在前面。”
“都坐后面会很挤的,你去前面。”张潮说。
秦寒云晃了晃他受伤的手,“你忍心让这样的我一个人坐前面?”
“忍心,你就去吧。”
秦寒云只好回到副驾驶座,但还是不甘心地往后看着,生怕张潮见易曜可怜,生出了别的心思。
张潮受不了,让司机把隔断玻璃升了起来。这样一来,无论后排说了什么话,前排的人都听不到了。
秦寒云不干了,想让司机把车停下。张潮没办法,给秦寒云发去信息:别闹了,再闹锁上动作。
秦寒云立刻安分下来,但眼神还是不住往后瞟。
易曜看得啧啧称奇,倒是忘记了自己的伤心事,“看起来,你真把他调教好了。”
张潮没有应下,转而问道:“你是怎么了?还是因为周膂对吗?”
“我以前总听人说,有的人要去罗马,可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我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为了罗马去努力,直到你被认出来,直到我因为身份……被抛弃。这么说,可能有点难堪,但事实就是这样。”
张潮一时间也沉默了,他的生活有太多的苦,所以罗马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奢望。哪怕后来回到易家,他也没有觉得自己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灰扑扑的是他,不是身份。
“易曜,你知道吗,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刻,我遇见了你。你就像最耀眼的太阳,照亮了我,让我从泥沼中脱身。你从来都是光彩夺目的那一个,身份只是锦上添花,即使失去,也不会减去你的半分光彩。”
易曜看向一侧的张潮,“其实,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我从来不后悔,因为你教会我,要去尽情地燃烧自己,快速成长起来。如果没有你,我肯定还是个不成熟的傻子。”
张潮也看向易曜,两人相视一笑。或许此刻,那个颠倒身份的瞬间,才终于完全褪去它施加在这俩人身上的阴影。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张潮问道。
“可能会从土地出发吧,我想从最坚实的地方汲取力量。”易曜说。
秋天,尤其是渐近深秋的时候,肃杀席卷的不仅是土地,还有人心。
张潮记得,前一次来的时候,柳条还是浓绿的,如烟的。但这次再来,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还有那零星几点残损黑黄的叶片。
这几个月,恍然如梦。
他举步朝韩清的墓地走去,傍晚时分的光照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像是在对着韩清五体投地。
秦寒云无声地跟在后面,偶尔凝神注视那座小坟丘。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苏轼那首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知道,张潮永远不会忘记韩清。
易曜站在大路边守着车,不太敢去韩清坟前。对于他而言,韩清更像是张潮艰难人生的象征。他唯有远望,不敢亲近。
坟前已经长了荒草,因是秋天,分出了交杂着的黄绿两色,就像是张潮纠缠着难以拆分的内心。
“我来了,你想我了吗?”张潮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坟上的泥土。
“我知道,你肯定会怪我,我好久没来了。但我总想着你……”张潮的眼里泛出水光,眼泪在酝酿着最后的滴落。
“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结婚了。咱们在一起那会儿,婚姻法还没改。你走了以后没两年,婚姻法就改了。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未亡人。我常常想,如果能再像你一点就好了,但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不过,我也想明白了,即使你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必成为你。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张潮没忍住抬了抬头,眼泪终于落下。他看着天空,那里又出现了一轮月亮。哭着哭着,他又笑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又从地面捡了根树枝,在坟边挖了一个不算深的小坑,“这是我喜欢的一件饰品,不是因为它有多名贵,而是因为上面刻着你我。我让它陪着你,也把我的一部分永远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