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危用两根手指捏起它:“……困困符?”
“收着吧。”谢无相轻笑道,“晚安,做个好梦。”
-
困困符的确很管用,郁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日光透过窗棂,一缕缕渗进来,像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轻纱,柔和地蒙到床上。门外是低不可闻的说话声,他翻了个身,枕头边是失而复宠的困困符,小小薄薄一片,抱着他的手指。
这个场景太过安宁平和,郁危下意识赖了一会儿床,发现手上的眼睛消失之后,愣了愣,坐起身来。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后颈,又拆开还染着血的绷带,伤口已经愈合,看不出半点昨夜曾经皮开肉绽的迹象——他的相消失了。
世人求之不得的灵相被他亲手剜了两次,极不稳定,那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完整的相,可能今后会再次昙花一现,也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代价是成不了神。
这些事郁危都不在乎。他站起身,困困符灵活地贴到他衣摆上,跟着他一起推门走出去。
-
门外,邵挽和孟白争执不下。
前者一脸抗拒:“你去。”
后者趾高气扬:“凭什么,你去。”
“万一师哥和谢仙长都还没醒……”
“你是他师弟,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邵挽想起几天前山林中将他师哥抱在怀里的神秘人,又想起郁危昏迷不醒时拽住谢仙长的手,拼命摇头:“不行!可能真会吃了我的!”
“那我就更不行了,你师哥一看就有起床气,会把我冻成冰棍的。”孟白觉得匪夷所思,“不是,你一只鬼怕什么啊?”
两人继续僵持,谁也不肯去敲门,最合适的邵挽愣是百般推辞,孟白气急,口无遮拦道:“不就是敲个门吗?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俩是睡在一张床上又不是抱着亲!”
话音刚落,面前的房门便从内被人打开了。
当事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敞的屋门前,冷淡地凝视过来。
他身后,房间内的布置一览无余,空荡荡的,压根没有谢无相的身影。
“……”
邵挽硬着头皮:“师哥,早安。”
郁危懒得跟他俩计较,应了一声,问:“谢无相呢。”
“不知道。”两个小孩面面相觑,“我们以为谢仙长昨晚是在这里休息的。”
郁危心想我又不可能把他吃了。他朝楼梯口走了几步,忽然闻到一阵饭香,穿透地板,从一楼极有诱惑力地飘了上来。
三人难抵诱惑,沿着楼梯下到一楼,店小二正在卖力地擦桌子,看见他们,热情招呼道:“客官!早饭都准备好了,您看合不合口味?”
桌上的清粥小菜虽然不比玉盘珍馐,但品相一佳,色香味俱全。白米粥、凉拌鸡肉、清炒笋丝、香椿滑蛋、桂花糕,还有一屉热腾腾的包子,摆了满满一桌,让人看了就不禁胃口大开。
许久没能好好吃一顿饭,身边两人齐齐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看向郁危。见他没有阻止,立刻饿狼扑食一样扑了过去,兴冲冲地吃了起来。
熟悉的香气涌入鼻腔,一点点牵动着他的味觉,郁危没急着坐下来,问一旁的小二:“这是客栈送的早饭吗?”
店小二心道那位高人真是料事如神,这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客官果真问了这个问题。他按照对方给的答案道:“是啊是啊,我们掌柜吩咐了,凡是住了这家店的客官,都送早饭!”
郁危哦了一声,又问:“你们的早饭一向都是这些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这都是那客官出门前特意吩咐的。若是日日都送免费的早饭,这店早就开不下去了。
店小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没错!”
末了,他又想起那客官说的话,适时地补充问:“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郁危沉默了片刻,说:“没有不合胃口。”
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顿了顿,他又开口:“和我们一起的人,你知不知道他去哪了?他——”
店小二面带疑惑,见他欲言又止片刻,最终慢吞吞地说:“——个子比我高点,身体不好一步三咳,花钱大手大脚、看起来人傻钱多的样子。”
店小二迟疑沉吟,思考许久,恍然大悟:“您是说是那位比您高出半头、身材高大许多、出手阔绰十分有钱的客官吗?”
郁危:“……”
“他昨晚就出去了,说是有点事情。”店小二没注意他黑着的脸色,“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呢。”
郁危不想再跟他说话,搬了条板凳在桌前坐下来,拿了双筷子。邵挽兴高采烈地给他夹了一块桂花糕,腮帮子鼓鼓的,含糊道:“师哥!你尝尝,真好吃!”
郁危夹过来,咬了一口,清甜不腻的米糕化开,绵韧的口感。
他忽然觉得如今不人不鬼、逗留在人世也挺好的。他还可以尝出百般滋味,酸甜苦辣,皆是难得。
他的口味从前在山上养刁了,腥油不沾,山珍倒是吃了不少。谷雨前后冒出的第一丛椿芽和春笋,松栎上新鲜的松茸,山上溪水里的鳜鱼……统统进了他的肚子里。
春日淅沥小雨,细如牛毛,浓密如织。昆仑山萦绕着淡淡的云雾,阴凉清爽,他坐在屋檐下用红泥炉煮泉水和新茶,明如晦就坐在旁边,一心二用地调香,时不时拨弄两下浮起来的茶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那时的味道已经淡去,这家客栈的手艺自然比不上,但郁危还是难得多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