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人也许是真的不知道昼夜,日夜欢愉,享尽极乐。超脱了生死的束缚,或许是真的能得到最纯粹的人世至美。
雪尽负手信步走过,一袭烟墨色衣衫松松落在身上,衬得他风流天成,倒像是披了漫天流光溢彩的星辰。
他知道楼阁上有一道目光冷漠地落在他头顶,遂走得慢了些,克制住想要回应的欲望,任她凝望。
有小鬼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雪尽大人好!雪尽大人今年又漂亮了一些!”
“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嘁!就你多嘴!你管得着吗?”
“我就是关心一下嘛。”
……
他其实走得很慢,但不知为何,这段路委实太短了,不知不觉已出了鬼界,到了暮雪村。他打算去会会那槐序。
到了烟归的柳下馆内,房间空空蕩蕩,槐序已经不知去向。连那把破云剑也被他一并带走。
雪尽忽地想起槐序看向烟归时那爱恨交杂的眼神,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竟然比他还要先认识吗?
正是愁思飞扬时,颈部忽然传来一抹冰凉,雪尽思绪被打断,身子僵住,缓缓回头,看见了站在他身侧正举剑向他的槐序。
一丝轻笑响起,槐序红发飞扬,满眼的轻蔑,“你这只鬼,看来也不怎麽样啊?居然躲不开我的剑。”
“这是烟归的剑。”雪尽不置可否,擡起一指,轻巧地将那剑拨开,借势化开了剑的气劲。
槐序有些吃惊地顿了顿,不过转瞬想到之前雪尽便是驱策这破云剑杀了他,便也了然了,但他还是不明白破云剑怎能为他所驱使,遂问了出来:“你怎麽能使这剑?”
雪尽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坐到了那阿夕的软榻上,长腿交叠,一手漫不经心地叠到另一只手上,毫无节奏地一下一下敲着,丝毫未把槐序放在眼里,“这话问得倒是奇怪,难道这剑还认主吗?”
当然认主了!这剑是他送给明华的,除了她,也就只有他能驱策。
槐序恨恨道:“因为这剑,是我送给她的。”
雪尽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槐序身上。
只见他虽是不修边幅,鬓发散乱,却难得有一种不加修饰的淳朴自然,五官自带一种豔丽的贵气,像是与生俱来的倨傲不羁,不可一世。这点倒与烟归有不谋而合之处。
槐序见自己像个物件似的被他如此轻慢地从头打量到脚,末了眼中还浮现着淡淡的笑,心中难免生出浑身怒气无处发洩的憋屈感,怎麽眼前这人说话做事都是这般的冷静淡然,偏生能惹得人火气更盛?
他刻意想要激雪尽,“既如此,那你该知道我和她在一千多年前便认识了,那时候她还是天界大名鼎鼎的神官,明华殿下。你那时又是什麽东西?小可怜蛋?”
原来是在烟归成神之后才认识的。雪尽放下心来,不痛不痒地道:“哦,很厉害,比我先认识她。那你们是什麽关系?”
槐序擡起一手,蛮横地将额间垂下来的盖住眉眼的发丝撩起来,露出了那只血红色的眼,眸子红光潋滟,骇人可怖流转其中,“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才不告诉你呢。谁让你之前还要杀了我来着。”
这人竟生生颠倒黑白……
雪尽沉着声音道破真相:“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先对她动手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她动手了?我只是想要吓吓她罢了,谁让她几次三番背叛我。”槐序有些不服气,“你少血口喷人!我还没有追究你上次刺我一剑……”
“不是没死吗?”
槐序气闷地坐下来,拿起案上不知搁置了多久的茶就咕噜往喉中灌,将嗓子润透了,才继续要和雪尽争个高低,“要不是我那个老不死的爹,明华就真的见不到我了。我告诉你,你也看见了,明华她压根不舍得伤我,就连给我落的咒也是最轻的。”
雪尽轻笑一声,落的咒最轻不是因为怕伤了你,而是目前她只恢複到这层修为,只能结出这种程度的咒印。
“你笑什麽!她护着我,她护着我!你没看见吗?”
雪尽心中疑窦丛生,“你们……”
槐序看出雪尽想要探寻的心思,他才不和别人分享他们之间的事呢!总归按照明华那个死倔的性子,此t人也占不了她半分便宜,他和明华的账日后再算,美人泪落在她身上,他总是能找到她的。
“和你有什麽关系!我爹找我了,我不和你说了,既然你是小神官的朋友,我暂时不和你计较。过几日再来会会你。”
说着便化作一缕轻烟消逝了。
来的风风火火,去的也洒脱,这人实在荒唐。
雪尽见槐序就这麽轻易地走了,心中有些不甘,可碍于烟归对他的维护,也只能暂且放过他。
那扇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沉重缓慢地磨着,像是丧钟一声声扣响,也如命运之轮扭转的前兆。
此时是永宁元年,人间新一轮天地的伊始,也是烟归生命的重新啓动。
柳烟归,是世上最好的,也配得上所有最好的。哪怕被万千人唾弃,哪怕被天道遗忘,他也不会忘了她,他也不会放弃她。
他会燃尽心火,倾尽所有,将她重新捧回那个尊容无限的位置,接履云霓之中,平步青云之上,重新成神,重新证道。再没有人会看轻她,再没有人能忽视她,她天生便是皎皎明月,凝辉星河,天地万物都要为她黯然失色。
她非脆弱易逝的晨夕风露,亦非随意可弃的阶柳庭花,她不必承受命运诡秘凄豔的煎熬,不必在人世踽踽独行孤独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