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绥在明义殿的日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贤妃待她挺和善。她有点像太子妃,会招她一起吃茶,让宫人烤点心来吃,然后在吃点心的时候问东问西的。
经历了太子妃,绥绥也有了经验,能含糊过去的一概含糊过去。问到她的身世,她只推说小时候的事都不记得了,自从记事起,就已被卖到了戏园子里。
不过太子妃每次看她的时候都很自然,贤妃却似有似无地盯着她,像从她脸上看出什幺一样。
看吧,皇宫里的人果然比东宫还奇怪。
绥绥本来还想问问那块玉,看贤妃这幺可疑,也不敢开口了。
有的时候贤妃还打听东宫的状况,譬如在吃云片糕的时候问她:“太子和太子妃近来还和睦幺?”
绥绥心想,贤妃也不是没看着李重骏那天情窦初开般的羞涩笑容,还问她干什幺呢。她咬着云片糕含糊道:“太子妃娘娘的住处离奴婢太远了,奴婢也不知道。”
她也真是倒霉。她说不知道,老天爷就决定让她知道知道。
又过了两天,就是中元节,也就是民间的鬼节。这天阴阳重合,是传说中一年当中唯一一天地府门开,百鬼夜行的日子。这在宫里是个大日子,不仅意义重大,而且很有趣,因为皇帝要大开排场做法事,祭奠那些死去的人。
法事在上林苑,那里有条长长的河,蜿蜒流出长安,太常寺的人一早在那里河里点上无数荷花灯,灿若繁星,随波荡漾,但这并不是那一晚的主角。真正让人叹为观止的,是纸糊的一只大宝船,就像皇帝游湖的船那样大,那样精致。船舷,桅杆,琉璃瓦,垂花卷帘,都和真的一模一样。不过船上不能坐人,而是堆着无数祭品,宫人在船里点上火,就把它推到了湖中,船摇摇摆摆地行驶出去,火也越烧越大,等到月至中天,湖心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据说这是阴门大开的时节,此时若是刮风呢,就意味着死去的阴魂已经得到了这些祭品。伴随着浓烟滚滚,漫天锣鼓啸声,那条船亦香消玉殒,散成一股青烟,消失在了天际。
人们从高台上看去,十分壮丽。
自从东宫的巫蛊案发后,卢皇后就被废了,如今就是贤妃主持后宫。
这次的中元节,也是由她来操办。
后来绥绥才知道,前几日宫里披麻戴孝,是因为新死了一个老太妃。老太妃抚养过皇帝,所以特别受尊敬,这次中元节,她的祭品也是最多的故人之一。
绥绥觉得贤妃特别会做人,谁也不得罪,皇帝让贤妃教导她,贤妃就严格地管束她,从来不让她踏出殿门半步。
可中元节这样的盛会,又是去上林苑玩,谁都想去凑热闹。贤妃就给绥绥派了个小差事,让她领着几个宫人去给老太妃放莲花灯,如此名正言顺地随行。
但其实,绥绥很是兴致缺缺。
尤其是看到了李重骏和杨梵音之后。
那晚她同五个女官一起去放了灯,走上望仙台给贤妃复命。晚上的筵席已经开始了,正南自然是皇帝的御榻,宫娥轻裙缓带,捧着琉璃食具姗姗而来,每上一道,便由太子念出这道菜的名字,然后太子妃再说两句吉利话,方呈到皇帝案前。
她看到了李重骏。
他和太子妃侧立御榻两侧,一唱一和,宛如一对金童玉女,为皇帝备好筵席,这才退到下首的席间。
杨梵音的鞠衣拖着长长的裙摆,慢慢走在李重骏后面,李重骏察觉了,忽然站住,回身伸出了手。
杨梵音愣了一愣,微笑着把手交给了他。
绥绥也不知道她为何会看得这样清楚,就在那一刻,清楚看到李重骏那只瘦长的手,骨节分明,青筋隐现,紧紧地,完全地握住了太子妃纤细的手。
他们徐徐并肩走下了台阶。
落座以后,李重骏的第一筷子还夹给了杨梵音。他看着他的妻,灯影映着他白璧无瑕的脸,映出一种似是而非的浅笑。
杨梵音垂眼看着盘中那块油腻到难以下咽的炸羊肉毕罗,淡淡道:“多谢殿下。”
李重骏弯唇道:“都吃完它。”
杨梵音咬牙微笑。
不过绥绥已经没去看了。
她走出帷帐,李重骏看到了她,愣了愣,挑起了眉毛。绥绥却当没看见他,径直走到贤妃身后禀报,随即便退了下去。
绥绥走下望仙台。
晚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心里钝钝的,有点难过,又有点想笑。游离着下了台阶,坊门外好多人围着看道士放焰口,火光四溅,十分热闹。可她一点也不想看。
就在坊门底下,她遇上了贺拔。
他应当是随着太子府的人来的,绥绥想起上次见贺拔还是在长安街头。她背着他从鼓楼逃跑,不免有点尴尬。
正打算溜走,贺拔竟然叫住了她。
“娘娘。”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