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养你没一点用处没有,当年就不该捡你,应该让你在粪坑里活活冻死。”
“我们一家三口是血亲,是自己人,你在我的家里指手画脚地搞分裂,你是个啥东西?”
第60章淡人和浓人
时应充分尊重程思敏不再和父母联系的决定,也许是一次情绪激动的口角,也许是长期积累的不满,再或者是四个人的家庭太过拥挤。
人始终没办法完全钻进另一个人的身体去感受对方的痛处,所以他能为程思敏提供的,只不过是理性剖析和人文关怀。
类似于医生看诊时的望闻问切,没走到开处方那一步,治不了病。
但他确实没想过,程思敏和家人断绝关系的隐情竟然是如此惨烈,堪比核弹爆炸残骸。她这几年独身一人在外地工作,先后经历了病症,辞职,卖房,亏钱,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消化自己的身世的?
她有想过去找抛弃自己的父母问个究竟吗?
他心里的疑问很多,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拥抱她,给她一点最不值钱的安慰。
那些场景他听着都难捱,程思敏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她一定很难过吧。
她一定很委屈吧。
如此想着,时应也那么做了,他起身走到程思敏旁边,想借她一个流泪的肩膀,但战火不知道何时烧到了他的身上,程思敏绷着脸,拒绝他的纸巾和拥抱。
她仰头盯着他的脸,目光像是巡航的探照灯,像是要找到某种坐实他罪名的证据。
“你是不是觉得看错我了,觉得我很冷血,没有人情味儿?”
“没有。”
“别撒谎,我知道,你肯定在心里审判我。”
程思敏眼圈是热的,几乎有要流泪的冲动,可是她的眼珠是冷的,稍微转一下都会发出咔哧咔哧的涩响,情绪满溢总要有个出口冒出来,她不允许自己流泪,所以嘴巴代替了眼睛。
时开基也做了错事,但时应对他父亲的评价就风轻云淡,一笔带过,好像超然脱俗的世外高人,仍然对一切好的事物念有旧情。他对什么都淡淡的,不像她,活得黏糊又浓烈,爱难割舍,记仇的能力也卓越超群。
“我没有审判你。”
时应又不是道德法官,拿什么条款审判她?他只看到了一个受伤的灵魂想要展示强大。
但是程思敏不信。
“那你为什么拿纸巾给我,你觉得我知道他死了,多少应该流点眼泪才像话吧。可是怎么办,我不会为他哭的,他说得对,我就是白眼狼,我对他们一点感情也没有!”
“我恨他们。”
“我也恨那两个抛弃我的人。”
“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不爱我为什么要养我?”
“我巴不得他们过不好,我巴不得他们全都倒霉。我根本不在乎,我完全没感觉!”
递出的好意成为了刀子,程思敏像一只受伤的刺猬,时应搁下抽纸,在程思敏的咒骂中本来想保持沉默,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她深陷在情绪的漩涡里反复打转,在她说话的间隙轻轻讲了一句:“程思敏。”
“真正不在乎的人,不会像你这样花两个小时讲述自己是多么的不在乎。”
她反复强调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想要说服自己。
“我只是希望你难过了就哭出来,别这样说反话折磨自己。难过又不是犯罪。流眼泪和笑出声一样,是你表达自己情绪的权利。”
“不存在好和不好。”
就好像脸谱化的戏剧人物,杀伐决断就是刚强勇猛,优柔寡断就是懦弱无能,可是人的感情又不是硬币两面,非黑即白,总要允许一些灰色地带的存在。
她可以允许自己软弱,即便是对待一个她心中的坏人。
时应保持缄默还好,即便他说些难听的,教条的,程思敏都可以维持着同他吵架的,愤怒的气势。
可是他非要说些会腐化她心脏的话。
就像小孩子跌倒在地上明明可以坚强地忍痛,但是只要有爱她的人跑过来哄一哄,替她露出怜悯的神色,那么她自己受到鼓舞,也会咂摸出自己的可怜了,更会变本加厉地痛哭,啜泣,朝着对方蹬腿,凄凄艾艾地展示自己的伤口。
可谁又会在男女朋友的关系中包容那种情绪崩溃无理取闹的小孩?
他们是谈恋爱,不是养孩子。
时应是她男友,不是她爹,她不想在他面前全面失态。
心脏被强酸烧成筛子了,程思敏眼睛一阵阵发烫,就在眼泪要滴下来的时候,她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说:“我不难过!我不难过!我不难过!我说话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啊!”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在说反话,我都说了我没有!”
“跟你简直说不通,我要回家出图了,跟你说话简直浪费时间。”
话毕,程思敏取过贝贝的狗绳去牵贝贝回家,可小狗不跟她走,缩着尾巴躲在沙发和阳台的缝隙里,挤成三角形的黑眼珠一会儿瞅瞅她,一会儿瞅瞅时应。
情急之下,余光看到时应正在靠近她,唯恐调整好的情绪前功尽弃,程思敏把狗绳一甩,狠狠冲狗说了一句:“你想待你自己待吧!我走了!你就在这里待个够!”
从时应家夺门而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程思敏心脏还在腔子里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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