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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折桂(第3页)

郑居中说道:“既然是你的问题,当然就是儒家的问题。亚圣一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怎就不是在痛痛快快、明明了了谈人心。是我们读书人不识字罢了。”

陆沉所谓刘飨与至圣先师的分庭抗礼,其实只是表面,刘飨大道与儒家道统早就交汇融合,无法泾渭分明。

单论他们五位处境之优劣,撇开冯元宵道龄还小不谈,确实是浩然刘飨最为自在,无拘无束,行走天地。

刘飨再豁达,也不至于喜欢讨骂,立即转移话题,扯起一个线头,说道:“天都峰那边。”

郑居中点头道:“骊珠洞天一落地生根,就等于尘埃落定,陆神终于死心,承认自己走投无路了,只得放低身架,亲自跑到小镇另觅良机,陆神心中有数,再错过两三百年,他就彻底无望合道了。等到了那个时候,即便邹子肯让道,陆神还是走不长远。”

刘飨忍俊不禁,点评一句,“狗尾续貂。”

郑居中摇头道:“还是骊珠洞天的时候,地利就不在陆神那边,等到洞天降落为福地,就是机会所在。修道之人,总要找寻一线生机。精通命理之人,总不能被自己算死。”

刘飨笑道:“中土阴阳家陆氏,处心积虑谋划一场,以陈山主和落魄山作为坐标,看似刻舟求剑,实则方向是对的。但是陆神好像缺了一点运道,这点细微差距,就导致了天壤之别。”

郑居中说道:“识人不明,用法不当,该他受累,功亏一篑。自己道力积攒不够,就不能埋怨邹子拦路。”

刘飨说道:“陆尾已经是当年陆氏能拿得出手的最佳人选,蝇附骥尾,机会不小。陆神好歹是陆氏家主,总不可能亲身入局。在当时看来,陆神的选择并无任何问题。”

家主陆神受制于邹子,始终被拦在十四境门槛之外,停滞已久,一身绝学,无法贯通天地。

郑居中摇头道:“说到底,还是当年陆神志得意满,自以为窥见天机,清楚邹子的厉害,内心深处依旧小觑了邹子的道力。志在证道的修道之人,哪里容得丝毫侥幸心。”

刘飨问道:“郑先生对陆神好像总体评价不高?”

郑居中说道:“不低了。”

刘飨突然自顾自笑起来,只因为想起意思类似的一桩文林公案,是绣虎与那位郦老夫子的,崔瀺年轻时曾经亲笔批注那部享誉天下的《山海图疏》,对内容细节指摘颇多。有人与他争执,替郦夫子打抱不平,结果崔瀺来了句一本书想要碍我的眼,必须先能入我眼。言外之意,再简单不过,大概就是愿意骂你几句,本身就是一种褒奖,不要不知好歹。

这种话传到郦夫子耳朵里,当年老人倒也没说什么。

上次文庙议事,陈平安就与这位老先生聊到此事,实则文武兼备的郦夫子,至今还误会是年轻隐官的师兄左右,对那部书极为推崇。

刘飨突然问道:“你说那些剑修,为何不恨陈清都?”

郑居中说道:“不敢。”

米裕先前受魏檗邀请,替长春宫那拨女修护道,就曾遇到一个托梦求助的年迈炼气士,需要借助外力,尸解脱劫。

又比如扶摇洲道号虚君的修士王甲,之所以会假装是飞升境,就是精心设局,故意以言行、激怒招惹宋聘那拨剑仙,继而牵扯到陈平安和剑气长城,最终引来宁姚,试图借剑兵解。

在剑气长城那边,就很少见到这类事情。

多少年轻剑修,劫至人死而已。

甚至连米裕这种当年境界不低的剑修,都不知道还有命里劫数、应劫之法、脱劫之道等说法。但这些却是浩然修士的常识。

估计就算知道了,也懒得计较,不会当真。退一步说,真知道了,真要计较这些,便有用吗?

米裕之流,是全然不知情,可孙巨源他们却是心知肚明的。

刘飨犹豫了一下,说道:“黄镇并不好惹,毕竟是一位得了纯粹二字的十四境剑修,更何况他还有奇遇。”

说到这里,饶是连刘飨这般见惯了各类珍奇古怪的存在,都要忍不住重复一遍,“奇遇。”

当然,刘飨有私心,黄镇终究是从骊珠洞天走出来的人物,而且潜心修道,若以“当下”节点看,“未来”悠悠千年光阴,黄镇始终专注于炼剑,对世道几无影响,没有开山立派,甚至没有收徒,这样的学道人,刘飨当然不会讨厌。

在这件事上,已成死仇的黄镇和陈平安,连同郑居中在内,在刘飨眼中,既然他们都是浩然人氏,那就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好是形若分爨而居,既然关系不好,就老死不相往来,何必争个你死我活。只不过黄镇执念太重,得道之后,纠缠陈平安已久。就像一个出身低微、辛苦搏出一份富贵家业的男人,定要恶狠狠补偿一番自己的苦难童年,才能释怀一二。

郑居中说道:“我会小心。”

所以他才会先去趟夜航船,要与白景借那两把本命飞剑。

刘飨无言,那黄镇就更要小心了。

胜十四境不难,杀十四境却是极其不易,那么想要彻底抹杀一位十四境纯粹剑修,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双方言语都没有用上心声,宁吉听得真切。

宁吉感觉那位刘先生是位古人。郑先生则更像是位夫子。

郑居中说道:“宁吉,不要只是读书,书能开智,也能愚人。读书人要会用书,既然求学注定很苦,书籍总要为我所用才对。”

宁吉会心点头。小师兄说过一番类似的言语,要把书读破,读书破万卷的“破”字,其实有两种解法,一种就是字面意思,一种是说要把每本书都吃透,知道哪些话语是著作之人的真心话,哪些是言不由衷的违心之语,哪些是不与世道苟同的锋芒毕露,杀气腾腾,哪些是与这个世道虚与委蛇的退让迁就,哪些是笑着落笔的,哪些是皱眉写字的,哪些是情思的低沉徘徊,试图寻求书外知己,哪些是暗藏心思的夫子自道……

一起走向村塾,刘飨沿途看见山中有一株老桂树。

刘飨问道:“宁吉,读过了书,最想做什么?”

宁吉有些羞赧,轻声道:“大师姐和小师兄,都暗示明示过我了,要先考取功名,院试乡试会试,势如破竹,过关斩将。”

裴钱是希望宁吉这个小师弟能够拿个状元,省得曹晴朗翘尾巴。大白鹅是觉得宁吉是读书种子,可以治学修道两不误,到时候连中三元,让先生高兴高兴。

刘飨微笑道:“不必难为情。郑先生以为然?”

郑居中望向山中桂树,点点头。

人生道路,何时何地,不是在日夜兼程赶赴考场。

治学,生计,婚嫁,儿女成才,希圣希贤,求仙,成佛,证道。花好月圆人长寿,惟愿诸君皆能折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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