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把弩在父亲最后一次赴战场前就被留在了家中,从不曾遗失过,谈何“拿到手”?
姜姒总觉得她还漏掉了什么关键之处。
几步外传来崔轩慢条斯理的温和声音。
只见他叩了叩手指,自言自语道:“唔,这面上的茫然倒不像是作假,难道是那时候你太小不清楚其中细节?”
姜姒只沉默地望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解。
崔轩眯了眯眼,却是否定道:“不对,你若是不知晓其中利害,又怎会故意放饵设局?说吧,还有何人也知晓此事参与其中?”
姜姒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崔轩嗤了一声,摇摇头,“姑娘别装了,若在下说的不是事实,那为何过了这么些年都毫无动静,却偏偏在当下翻出来,刻意去搅浑这一滩池水?”
这么些年?
姜姒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记起来了。
她竟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制式模样完全一致的弩,除了藏于书房中的那把之外,还有当年被父亲带去战场、最后却遍寻不回的那一把!
而崔轩话中指的弩,也许就是那一把!
若按此推敲,一切便说都得通了。
当初她赠与父亲两把一模一样的弩用以作战,父亲每次只会携带一把同去战场,另一把会留在家中交由她定期擦拭保养。外人只知父亲有惯用的随身军械,制式奇特,却从来都不知晓那弩并不是唯一,而是成双。
父亲当年战死后,尸体由其他的将士收殓运回了上京,可贴身的一切物件,包括那把弩,都莫名地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场上。
姜夫人曾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是不是人死灯灭,同军的将士便不再把曾经深受圣上赏识的忠勇县伯放在眼里,连他的贴身物品都不屑一顾一弃了之。
可那时姜姒虽年岁不大,却也记得清楚,也瞧得分明。
替父亲殓尸扶棺回京的将士是个虽面容粗犷却t心思细腻的伯伯,当时帮忙操持送父亲下葬后,特意上门向姜夫人辞别时,偶然碰到了枯坐在庭院台阶下默默擦眼泪的她。
那位伯伯也不会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在那里,轻声讲述她所不知道的父亲在战场上的过往。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我觉得女儿家也当如此。眼泪对敌人来说是他们的佐餐,却是我们的蚀骨毒药。”
“听文山说,他的幺女最是厉害,能制出数丈外杀敌的利器。”
伯伯拍了拍她的肩膀,掷地有声道:“等你制出更厉害的武器,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文山怕是在底下都会蹦起来乐呵地直拍大腿。”
听见这话的她眼前似是出现了往日里父亲用力地拍腿大笑哈哈的模样,不自觉地止住了哭泣。
再抬头时,那位伯伯已经起身,潇洒地大步离开,只挥了挥手,留下一个坚实的背影。
“林伯伯在战场上等着你!”
她恍然,林伯伯便是父亲常与她提起的至交好友。
姜姒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所以事实绝不会如姜夫人所言,是敷衍了事地草草收尸。
那么真相就是,当年那把弩,确实是消失在了战场上。
又或者说,是被人蓄意偷走,抑或是销毁了。
而家中的剩下的那把弩,一直藏于盒中束之高阁,直到她应了裴瑾的央求送了出去后,才出现在众人眼中。
那在当年知晓始末的人看来,便是原本已不存于世的东西,又重新出现了,因此心虚之下顿生杀意,才会在上京城外派人截杀抢夺裴瑾手中的弩。
可谁料她不仅逃过一劫,而且又误打误撞地从写墨口中得知贼人的意图,从而做了一样的弩放在当铺里引君入瓮。
此举一出,那幕后之人心生忌惮,怀疑当年之事已泄露,却不清楚到底有几人知晓。于是,那人便吩咐赵猛在汾阳劫道,优先活捉她,不得已再灭口。
而如今也是,崔轩特意设局绑她,为的也是拷问出关于那把弩到底有谁知晓,而不是直接杀了她。
万千杂乱的思绪在此刻终于理出了一丝线头。
无论是裴府厌恶她的裴陆氏,还是姜府对她心存恶意的姜瑶,怕都是被人刻意利用,做了他人手中棋子却浑然不知。
从始至终,引出这一切祸乱的都只是那把弩。
姜姒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那幕后之人如此在意那把弩,崔轩赵猛二人又都曾是青州军中人士……
父亲当年,真的是力竭战死吗?
“喂——”
“你磨磨唧唧的问出来了没?照老子说,直接上刀子!不老实坦白就剁掉一根手指,直到老实了为止!”
门外传来赵猛粗糙而又沙哑的吼声。
崔轩皱眉看了过去,只见赵猛脚步一迈,大大咧咧地从屋外径直闯了进来。
姜姒趁他们对视说话的间隙,悄悄地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以便能在二人意图动手时能第一时间抽出绑在腿上的精弩来自保。
崔轩眉间闪过一丝不耐,语气却还算克制,“我不是让你在外边等候吗?这点耐心都没有,如何成事?”
赵猛不屑地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姜姒,“也不见得有耐心的崔‘大人’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行就换我来!”
姜姒敏锐地察觉到,赵猛在讲“大人”两字时,似是刻意放重了语气。
而崔轩在听到赵猛如此毫不掩饰的嘲讽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憎恶,刚想开口反驳,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