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死后,新魂离体还有些懵然,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一心只记得要去给故友上坟,便又自己走回招待所,想着来取那些迭放好的黄纸,却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人是鬼。
那老板带着感情,说得绘声绘色,但江渚听得心不在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床上呆坐的老人,急慌慌地打断唏嘘不已的老板:“确实挺意外的,不过我们不换房间,也不……不相信鬼神,再住一晚就离开。”
老板本以为他们会认为这是什么大忌,却没想到江渚他们根本毫不在意,不过这样也好,如果江渚他们在这儿住一晚,这房间之后说不定还能再招进客人。
这样一想,那老板也没再说什么,只喟叹了几句惋惜,便离开了房间。
招待所老板离开后,房间里又沉默了一会儿,直到老人垂眸叹了口气,苍哑着声音问:“我是……死了吗?”
鬼寿
凌景途见江渚垂下眼睛,攒动喉结的同时似是在为难地酝酿稍微委婉的词句,于是,他思忖须臾,虽知自己不善言辞,却在江渚刚欲启唇应声时,抢先一步答复:“阴间很好,有花有树有房子,有比‘载火箭’还快的鬼车,有鬼鬼通快递,有送包裹的李壮士,有我猪兄,还有……有……”凌景途乜过肩上僵立的鼠哥,“还有耗子!”
江渚目无余瑕地盯着凌景途,一时觉得入世不深的凌景途费劲脑汁回忆阴间的样子,倒是比阴间的任何景致都令他铭心留恋,只是这阴间有耗子的事就不必提了吧……
“入冬之后可能会很冷,但夏日很凉快,而且鬼寿千年,你如果不急于轮回,就可以在阴间等来那些你想等的人,如果你想见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也可以去阳间看望他们,还有我猪兄说过,阴间也有很多可以驴……驴,驴游的地方,猪兄说是好地方,我觉得不光驴,你也可以去游。”
突然被点名,江渚眨了眨无辜的眸眼,心说,阴间有供驴畅游的好地方吗,你想说的是不是……旅游
凌景途没提生死,但老人听完这一通阴间赞美录,恍然觉得根本就不用再问一遍自己是死是活,因为这番话字里行间都已经透漏出热情的“阴间欢迎你”几个大字。
“那你们是人是……”老人觑过江渚他们,不自在地挤出一个字,“鬼”
江渚看了看凌景途,赧然摸了摸后脑勺:“我们……算是给阴间打工的人吧。”
老人一听活人还能在阴间打工,顿时觉得面前的两个小伙子肯定有过人之处,顷刻间,他对江渚他们的信任感坚定不少。随即等他纠结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
江渚一看老人起身,生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已死的现实,再一个趔趄让自己撅过去,于是急忙就势过去扶他。
老人见状也不客气,俩手紧紧抓在江渚手腕处,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说:“小伙子,你们能不能帮我给老友烧些纸钱,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给他们烧纸钱,冷不丁做了鬼,可怎么跟他们交代。”
“好。”
江渚应得利索,但随后听完老人那三四故友的名字和坟头位置后,他一时没琢磨过来,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伴着凌景途同样吃惊的神情,忙不迭问:“你说什么?你有故友被埋在那片闹鬼的校区是校区前面的坟场吗?”
“不是不是,他埋在哪儿我并不知道,”老人摇头,解释说,“他不算我的故友,算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一个朋友,你之前说的那所教学楼就是他当时投资修建的,不过他已经去世七年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他去世之后那所校区也荒废了,校区荒废的事我也是后来听说的……还记得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梦吗?当时我梦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就喜欢穿那件灰色方格的衬衫,听了解他的人说,那是他母亲送给他的……”
老人叹息一声,接着说:“唉,他那么好的人,却没得长寿,想想也怪可惜的,其他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更不知道他埋骨在哪儿,我知道与他有关联的地方也只有那片校区,说不定在那儿上坟,他也能收到……”老人说着,抬头问江渚,“他能收到吧?”
“嗯,”江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大叔,你刚才说他叫……李华文那你认不认识叫李富贵的人”
“李富贵”老人想了想,坚定地点头,“认识几个。”
“认识……几个”江渚单眉一挑,恍惚猜得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靠谱。
“对呀,咱村就有好几个,村东头老李头他家的二儿子就叫李富贵,还有村西头李臭屎家的孙子也叫李富贵,还有……”老人费心一想,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年龄大了,离开太久,我不记得村里还有谁家的儿子叫这名……”
江渚:“……”我谢谢您年龄大了!
“对喽小伙子,你叫江渚,可咱村姓江的……”老人目瞪口呆状地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你们能在阴间打工,也算给咱村争光了,等我去了阴间,我可得向我那些老友炫耀一下。”
江渚苦笑一声,心里实实在在地感谢这位赞赏他的大爷。随后他又与老人确定好其他几个大叔大爷的坟头,并许诺老人会代他给这几个人烧些纸钱。而且他见老人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已故的事实,便随手扯掉了鼠哥脑门上的咒符。
“冷冷冷……”出了口袋钻口袋的鼠哥冻得哆嗦着腿脚,旋即当他看到有新魂在场时,为了维固自己潇洒的耗子形象,他慢条斯理地抄过江渚还未缩回的手里的黄符,然后轻拢慢捻地摸掉了快要嘀嗒下来的冻僵的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