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哗啦啦从壶嘴涌出,打断了少白思绪,可她晓得,如今不管问什么说什么,厌厌都不会放自己出去,虽然镜婆那里不会有危险,但自己还是想去瞧上一眼才能放心。
一碗茶递到少白手里,另一碗被推到了厌厌面前,绸桑客气对厌厌道上一句:“辛苦。”待见其一饮而尽,他一副无事人模样,捧起一碗茶自顾自品了起来。
少白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只当是自己太过焦躁,碗里的茶汤澄澈见底,摩挲茶碗在心中盘算,她想着再等等,没想到踌躇之际正对面“咣当”一声,厌厌脑袋砸在桌面上,桌上物什为之一震。
绸桑依然笑着,不过是掩在茶碗后头,唇角弧度有了些许微妙改变。
“你!”事已至此,少白将方才情景又复盘一遍,终于抓住了问题所在,不过是厌厌茶碗里的茶汤颜色重了那么一丁点儿,思及此,赶紧端起自己的细细瞧了瞧又嗅了嗅。
“不必查看了,我怎会害你呢?”绸桑将厌厌用过的茶碗推到少白面前去,“只不过是独给她加了些配料而已,至多睡到来日拂晓,不会有什么坏处。”
这倒是让人看不懂了,他图什么呢?少白检查过那茶碗确实是没什么奇怪之处,就算有也不是她能一眼瞧出来的,“你这是……”
“看来鸟类的记性的确不大好,你既已是我在肃辛的依靠,我自也是对你上了心的,而今看来怎么却好像是我自作多情,你反倒刻意疏离,原来是在下结明知不可结之缘,徒增寂寞罢了。”
绸桑笑颜僵在脸上,待等到话说完便瞧见往日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沁满了失落,即便如此仍是唇角微勾强装从容。
见他起身要走,少白赶忙拉住挽留,把心里可用的词儿都翻找出来用作解释,可最终吐出口还是如破屋般简陋一句话:“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的,可怜在下自幼无父无母,这么做只想要讨你欢心,可谁想你竟这样疑心我,既如此我何必弃自降身段使这般下贱把戏。”绸桑以衣袖为帕佯装拭泪,衣袖后面一双眼微红,偷偷瞄着少白,每一次表情变化都未曾错过。
“不是,祖宗诶,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料到你会药晕厌厌,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少白着急忙慌四处望望,好似生怕让别人瞧见自己惹哭了他,只得服软哄着。
绸桑说话似在赌气,“若在下不药晕她,你如何能出得去?”
少白有苦难言,“现在好了,浊姬回来定是要发火的,你如何遭得住哟!”
“你担心我?”绸桑凑到少白面前,一股子浓浓檀香味儿萦绕两人之间,他垂眸露出些许温情,却在对方察觉之前草草收神。
“我这是忧虑,莫叫你连累了。”少白缩起脖子,后倾着身子,拉开距离,双眸已对成了斗鸡眼,恍恍惚惚只能瞧见对面之人浓密卷翘的睫毛在自己眼前忽闪忽闪。
他接着说:“我记得你曾说过自己先天有缺,理当闲事少挂心头才对。”
“浊姬算不得外人……”一语毕,少白已在脑海预想出浊姬持着鞭子满城追赶两人的场景,是故说话时带着些许冷嘲热讽,“她若来了脾气,那想必是你我妖生一大坎坷。”
“可我对你而言也算不得外人。”绸桑连忙补充,“不说那些闲话,只一句你要跟不跟我走?”
“那自然是……”少白斜眸寻思了一会儿,而后挂上笑颜,笑嘻嘻说:“那自然是……要的!左的都要挨收拾,不能白被收拾,今日不管明日事,明日挨训明儿再说。”
少白将厌厌抱上了木榻盖好被子,约莫着她能睡个舒坦觉,一切整理好后才跑到门口,探出个脑袋左右望望,眼下离黄昏还早,半更雪里多数人都还在休息,确保四下无人,转身化作飞鸟藏进绸桑袖子里,生怕走晚了便会被逮住,再怎的也逃不过做贼心虚四个字。
那袍袖子里一片漆黑,也不知绸桑在忙活些什么许久未走出房门,他兴许是在找东西,眼下有什么东西会比成功溜出半更雪还重要?
少白禁不住内心慌张,忍不住催促起来,用鸟喙轻轻啄着他的胳膊,鸟羽擦蹭痒得他不住发笑。
低头顺着袍袖口子往外望,瞧见地面一片片一闪而过,心中才有了数,猜测绸桑终于动身离开。
耳边嘈声尽显,推车的木轱辘压过凹凸青砖,木轴吱吱悠悠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周遭不知是哪一家商铺敲着锣,那声音带着嗡嗡回响,仿佛鞭炮在眼前炸开之后耳鸣不止。
寻了一处空地,从袖子里掏出少白,此时她还是只黑白灰三色交杂的鸟儿,一双细细鸟爪紧紧抓住绸桑手指,待在衣袖里被搓弄这许久,而今少白脑袋上的羽毛根根挺立着,反倒像是大公鸡的鸡冠子,歪着脑袋用一双绿豆大点儿的黑色鸟眼向上瞥,企图看清那几根杂毛儿。
绸桑微微笑着,替她抚平杂乱鸟羽,抬高手臂眼前的伯劳鸟拍着翅膀飞至半空中,只是眨眼一瞬,鸟儿摇身一变化作白袍少女,拍着胸脯喘着粗气,“我的妈呀,袖子里实在太闷,再加上檀香味儿重,差一点就要吐出来了。”
“檀香味儿总要比走兽身上的腥味儿要好多了,不是吗?”绸桑并未觉得冒犯,反倒是将白色兽耳放出来,在风中抖了一抖,伸出修长手指拨弄两下毛茸茸奶乎乎的耳朵,笑着如此问道。
“那可不一定,你走兽,我飞禽,谁也没比谁强上许多,尤其是鸟羽再淋了雨。”毛茸茸的东西怎么能拒绝呢?少白见绸桑一双白白耳朵,踮着脚恨不得上去摸个够,只可惜她的身高实在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