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近身,一股骚臭液体的气味已经刺鼻。
谢律略皱几乎扫入鬓角之间的墨眉,停在黑暗之中,孑然而立。
陈远道趴在地上不住求饶,一个劲向谢律磕头,磕得咚咚响:“世子饶命,都是那云朔逼我那么做的!他逼我的,我不敢不从啊!世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小人愿为世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谢律淡淡一笑:“陈家在陈国也算豪绅之家,我却始料未及,原来你们的生意早就跨州连郡,一只手都伸到魏国来了,陈远道,你让我有些意外。过去真是小看了你。”
瑟瑟发抖的陈远道匍匐在他的脚下,除了抖如筛糠,一动不敢动,谢律右臂擎苍,眸如雪光清湛,凌厉而深邃,笑颜澹然地俯瞰着地面的陈远道,再一次道:“陈家有多少口人?”
陈远道一听,觳觫得更厉害了,止都止不住,他扑腾上前要抱世子的大腿,却被谢律嫌恶地后退避开,陈远道扑了一空,他哀求道:“世子,都是小人,小人的过错,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连累我的家人,求你了……”
说完这话,陈远道突然愣住。谢律这厮现在人在魏国昭阳府,身陷囹圄,他是插翅难逃,最多今日,他可以把自己杀了,又怎么可能回到陈国威胁他的家人?
谢律早已猜到他的心思一般,淡淡道:“你见过这只鹰么?”
陈远道抬起眼,和他臂弯间的海东青一个对视,海东青锐利如箭的目光像捅在他的胸口,陈远道再不敢怀疑,就算谢律困在魏国出不去,他要是让这只海东青飞到陈国呢?
这完全有可能。也就是说,谢律这段时日一直在与陈国通信!
陈远道吓得不轻,他知道,自己只要把这个秘密告知昭阳公主,公主一定会让人杀了谢律。可是这也意味着,知道了这个秘密的陈远道,不可能再活过今晚。
“世……世子,要我怎么做?”陈远道头皮发麻,身上酒意蒸腾带来的湿热也凉透,变成彻骨的冰冷。他半趴在地上,心里从未如此绝望。
谢律道:“跳下去。”
他左手所指,陈远道身后的一片溪水。
这溪水近岸处虽然浅,但往里走,却深可没过头顶,陈远道回望身后波光婲回旋的清溪,他目光呆滞。谢律要他投河自尽。
陈远道再一次趴下来,一个头重重地磕到地上:“世子饶命……”
谢律微笑:“去吧。”
陈远道于是手足俱僵,慢慢吞吞地爬向那片溪水,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心如死灰。当他终于爬到边缘时,溪水间的臭味也席卷了他的鼻腔。
这竟是一片牧人放牛时所用的水源,这水体浑浊污秽,粪便积压在水中冲刷不去,只要靠近,便是一股冲鼻的恶臭!
陈远道手足冰凉,再也不敢往前爬,知道身后,冰冷的手捉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前一抛,陈远道扑腾跌进了水里,一只脚,踩到了他的背上。
陈远道在浑浊的水里挣扎、扑腾了半晌,很快便没了生气。
黑夜死寂,一声乌鸦的啼鸣穿林打叶而来,幽深的影子,在树杪上盘旋。
……
红日挂罥长林梢头,穿缀丹朱色锦带的木槿树密密匝匝的枝低垂而落,官卿在树下吃着谢律泡的茶。
茶用梅花瓣上的雪水,和碧针茶叶煮沸而成,谢律品味不俗,煮出来的茶也格外清香扑鼻。
天气冷,小孩子家家的都在屋子里待着不肯出来,官卿想晒晒太阳透口气,才支了一方桌案在这儿吃茶,热气腾腾的茶汤落入了肚里,身上渐渐回了暖意。
“泡得不错。”
谢律在旁替他斟茶,茶具还是那么几套来来回回,偏偏他煮的茶就是比鸣春好喝,官卿吃了几天,就吃惯了,再一次又不想吃别人泡的茶了。
闻言,谢律笑了笑:“公主喜欢?”
官卿自是不可能让他占到一丝上风的,眼帘微阖:“习惯而已,谈不上喜欢。”
“公主。”玉燕从外头冒着一身寒气回来,到了近前。
她极少露出这般凝重神态,官卿微微惊讶,“怎么了?”
玉燕道:“市集上今日传开了,昨夜里城郊溺死了一个人。”
虽然是冬季,但溺死一两个人也不算罕见,总有一些醉汉喝得臭气熏天失足掉进水里的,官卿起初并未放在心上,直至玉燕又道:“仵作检验了,说是吃醉了酒掉进了湖里。可是他们却发现,这个人,正是和云郎君昨晚在一起吃酒的那个陈过来的‘陈郎君’,巧的是昨夜还在一处,分道之后,云郎君的马在街头受了惊狂奔,在渡头撞上了桅杆,他脑袋着地,摔得不省人事,这会儿司徒公府还在全力施救,那个陈郎君,更是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这两件怪事碰到一起,不是太巧合了么?
官卿却不觉得巧合,她声色平静,“你做的?”
她看的是谢律,问的也是谢律。
有这样的动机的,除了谢律,官卿简直不做他想。
谢律并不否认,官卿皱了眉:“做得不干净。一次解决两个人,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你么?还是,你想搅局,让本宫与司徒公为敌,扯整个昭阳府下马?”
谢律感到震惊和委屈:“卿卿,我……”
官卿冷笑:“说。”
谢律幽幽道:“你知道我的,我睚眦必报惯了。我不想各个击破,终究是会打草惊蛇,尤其是陈远道,他要是回了陈国,我就奈何不了他了。而且,我根本没有出昭阳府的机会,只有昨夜。”
官卿往肺里汲入了一口长气。昨夜,他还好意思说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