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收声,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昂哥哥。”
他们简单几句话的功夫,身后的追兵声势更加浩大,前锋已经几乎要与南庆的后卫相接。
陆双昂极目远眺,判断了下情况,回头对上纯懿坚定又殷切的视线,沉默一瞬,终于肃声道:“那好,我们一起去。但是琅琅,若我让你回撤,你必须退回来,你可能答应我?”
纯懿自然点头,贤宁将自己的马让给纯懿,自己又牵了一匹来。三人拨马回头,正要逆着南庆军队返回,忽然,斜刺里又出现了一支军队。
这支队伍人不太多,却人人精悍,一个个身子低伏,紧贴在马背上,手上提着大刀,前进的速度极快。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他没有穿大氅,只着一身玄色骑装,腰间和四肢都由皮革紧束,随着奔腾的战马,肩背肌肉贲张,将有些单薄的骑装崩得鼓鼓囊囊,更显得肩宽背阔,腰细腿长。
他的黑发在身后飘扬,额前一块金属额饰,在初曦的日光中闪烁着微暗的光。他脸色沉凝,没有朝着纯懿这边投来一眼,带领着身后的骑士们沿着两军交接处飞快掠过,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径直冲入了虞娄大军中。
重装的虞娄军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支队伍冲垮,阵型顿时七零八落,慌忙应战。这支队伍便如入无人之境,举着大刀肆意砍杀。
最初的慌乱之后,虞娄军阵中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支队伍的统领。顿时,斥责声、质问声、叫骂声,便交替传来,甚至连纯懿和陆双昂他们都清晰可闻。
纯懿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战阵,那里,两方正在激烈交战,刀刀见血。南庆军队却抓住这难得的时机,全力疾驰,离那战场越来越远,终于彻底离开了虞娄箭阵的覆盖范围。
陆双昂当机立断,一手牵着自己的马缰,另一手拉着纯懿的胳膊,将她凌空抱到自己身前,然后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驾”。
落在纯懿眼中的那个背影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再一次与紧追不舍的国禄金拂交战之后,陆双昂鸣金收兵,寻了个位置停军修整。
纯懿有些心神不宁,去寻正在统计战损的贤宁,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这次我们伤亡情况如何?”
贤宁一边在战士名册上勾勾画画,一边忍不住心中庆幸感叹:“这次还好……最近这几次都还好,没有牺牲的,受伤的也少了许多,毕竟有……”
她猛然收声,也没干抬头去看纯懿一眼,埋着头继续在名册上标记。
纯懿却知道贤宁说的“毕竟有”什么。她心烦意乱地点头,缓步走到大军后方,朝着一望无垠的苍茫大地张望。
这一路上,延陵宗隐都率领着他的精锐部曲,遥遥跟在南庆大军身后。开始的时候,陆双昂还对此十分紧惕,甚至还带了陆家军亲兵折返回去,想要寻延陵宗隐报仇。
可延陵宗隐不愧是少时起就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磨练出来的,明明就跟在他们不远处,可却神出鬼没的,陆双昂绕了好几圈,愣是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可在国禄金拂追了上来,对南庆军队发起进攻的时候,延陵宗隐又带着他的人马,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了——却是对着国禄金拂发起进攻,掩护南庆军队离开。
因为有了他的帮助,南庆大军回撤的速度快了许多,连战损减员都大大降低。
这般次数多了,虽然国禄金拂和陆双昂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南庆军队,两人却都将他看做是站在南庆这边,至少是暂时站在南庆这边。
陆双昂大胆放松了后卫的防守,命令大军全力前进,国禄金拂则对延陵宗隐恨之入骨,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就连纯懿都看出,他对延陵宗隐没有丝毫留情,甚至还会在他们出现的时候,放弃追击南庆军队,转而去全力攻击延陵宗隐,似乎是铁了心要在这里将他砍了。
延陵宗隐可以说是帮南庆大军吸引了国禄金拂的大部分注意,这也让贤宁私下里嘀咕好久了:就算如此,每次交战之后,他们这里都还是会多不少伤员,延陵宗隐那边人数本就不多,每次又都是深入国禄金拂军中,伤亡理应比他们更大,迟早会有打光的一天……他们还能撑多久啊?
纯懿也不知道。她站在最接近他的地方,极目远眺,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荒原的风刮过,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刺痛。
黑塔也很心疼自家郎主。他默默看了一会儿,脱下自己的披风,摊开之后举过头顶,帮延陵宗隐尽量遮挡着呼啸的寒风。
却也聊胜于无。延陵宗隐上半身赤裸着,大片大片的皮肤直接暴露在冬日的寒凉中。不知是因着寒冷还是失血过多,他的皮肤透出隐隐的青色,身上遍布着深红浅红的新旧伤疤,狰狞又可怖。
日则医官半跪在他面前,动作麻利帮他处理刚刚新添上的几道伤口,又去拆牢牢裹覆着的棉巾。拆到最后贴着伤口血肉的那一层时,见惯了鲜血的日则医官也不由慢下了动作,很是担忧地开口:
“郎主,伤口太深太严重,血和新肉都已经与棉巾粘在了一起,揭开会很疼……我会尽量轻一些的。”
延陵宗隐盘腿坐在冰凉坚硬的冻土之上。他姿势随意,上身褪下的衣衫散在腰间,又胡乱落在地上,被围拢其中的一条脊背挺直,似乎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听到日则医官的话,延陵宗隐轻嗤一声,开口时声音沙哑的厉害,简直像是呼呼作响的破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