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抬头看着沈逸,唇间翕动了半天也没挤出什么话来。
沈逸本来还等着他,后来习惯了他的沉默,也放开任人过来敬酒,肆意用筷子撕下肉来难得吃了个痛快。
旁边的人声吵嚷他们都听不进去,自在地坐在上位听着些闲谈,觉得有趣了就笑两声,赏面喝下别人敬过来的酒。
沈逸看了一眼柳千山抱着的酒坛,里面的酒也下去了大半,又瞧了两眼他有些发红的脸,证准备离他远一点。
看着就像醉了,一会儿要是酒劲儿上来,虽然自己能完全制住他,不过他最多也就是摔些酒杯茶盏,不如让他缓一缓。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也早有耳闻柳千山的一些事迹,再加上有亲眼见过的,那些完全不熟的几乎都找了托词离开厢房。
柳千山先是撑着自己的头,拿着酒盏准备再喝的时候发现没了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见厢房中没有几个人了似乎更放得开了。
沈逸看他踉跄着走过来,准备伸手扶过他,没想到反倒被他抱了个满怀,贴着自己就开始说些胡话。
至少刚开始听起来完全就是酒后胡言,他只听清楚那么零星几个词,不是救我,就是我不想去之类的。
沈逸也站起来,饶是他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柳千山扶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只当对方是今天喝多了突然发癔症。
柳千山却又抱住了沈逸的胳膊,丝毫不准备撒手,但是口中的话渐渐成了句子,即使连沈兄这样乱了辈分的话也说得出口,“西边……西边又开始打仗了。”
沈逸没能第一时间挣脱出来,不得不低下身子凑近了听柳千山继续说着话,“我,我爹说要是打到明年去,上面那位就该把咱们派出去了。”
边说着,柳千山甚至借着酒意挤出来些眼泪,掉在衣襟上,“我不想去,不想当官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猛烈地摇了摇头,“可是不去的话,我爹会打我的。”
沈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听着他囫囵不清的一番话,“还好……还好有小侯爷陪我,要是方便的话——”
柳千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将挂着的泪抹干净了,声音开始哽咽,“我不想去,我还不想死,你一定要救我啊,沈兄!”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救我啊,小侯爷。”
沈逸先拨开了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站直了身子醒了那点还未上头的酒意。
西边……西边?!——怎么会又打起来?
有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沈逸才发觉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握住自己轻颤的指尖,暂时请退了留在厢房内的个别几个人。
他蹲下身来,抬头看向柳千山有些迷蒙的眼睛,一字一句虽然说得极轻,却也停顿着缓慢地问出来,“西边是什么时候打起来的?”
柳千山已经醉了个彻底,现在是无法清楚地说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了,“每年……我不想去……不想当官……”
他又扶着椅子站起来,继续找着桌上的酒盏,见里面还有剩下的酒液又坐下来继续安静地喝着。
沈逸站在原处,看到柳千山这副醉得不能自知的样子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满屋的酒气也变成了烦扰心神的味道,他转身下楼去,叫了伙计上去帮忙照看还在厢房里讨酒喝的醉鬼。
他甚至还有些发懵,独自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指尖挨着冒热气的茶盏,受着那点滚烫的刺痛。
陇西怎么会又打起来?这个时候,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深秋也不过才刚刚开始,就连柳千山都知道的消息,必定不是小打小闹那么简单。
沈逸把脸埋进掌心中,慢慢理着即将要聚成团喷涌而出的那些疑问。至于柳千山说的其他话,也不过算是一些胡话,一旦真出了事,柳宗正总不可能不管他。
倒是他,自己和沈骞两看生厌,他不肯立即说给自己听也在情理之中,那么霍氏呢?他的阿娘,也还不知道吗?
那他的外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原来的驻地出了这样的事,知不知道,今年还会有场仗要打。
随即他又被自己重新说服过,从柳千山口中说出来的话本来就有失偏颇,更别说他刚才明显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
或许只是误传出来的消息,又或许和前几年的那几场仗差不多,朝堂自然会派一些无关轻重的人过去——要是那位决心准备铲除异党的话,正好派他们这些世家子过去。
沈逸没有柳千山那般畏惧离开长安城,但是要论怕不怕死,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从西边爬回来的,他还有他的阿娘,他的阿姐和他的外祖。
如果是自己去的话,大概也能替外祖喂一喂他曾经的老伙计,就是不知道那只老鹰还肯不肯认霍家的人,陇西的风沙,他只从偶尔的饭食中尝到些许风味,始终不曾亲历过。
沈逸喝了半杯凉下去的茶水,漱下口中弥漫的酒气。他忽然又想到柳千山那几句“救我”,不禁失笑,自己这位同伴大概实在糊涂,又或者只是借着醉酒拉近和自己的关系。
不过到时候要真出了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能帮的话,自然帮忙一把,做个顺手的人情而已。
这么一打岔,沈逸觉得自己不太能继续解着杂乱的思绪了,再到掌柜那里多吩咐了一句一会儿关门将柳千山送回宗正府前,到时候自然会有人结钱,就去找自己的马。
白马低头嚼着马厩里的干草,等他重新给它辔头的时候多挣扎了几下。沈逸轻摸着马背,调整好了马鞍才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