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珠帘半卷,日头悠悠移到那边去了,李重骏掩在暗影里。他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儿臣不懂——”
“就如今日逐鹿,你不杀它,自有人去杀,杀了它,下一个便是你。既生来背着李家的姓氏,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一味藏愚守拙,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终究害了自己。九郎,你好自为之。”
那日凉州他自导自演的刺杀,皇帝都知道。
李重骏微怔。
皇帝幽幽说罢,也不再理会他,径直吩咐左右备车辇,被内侍搀扶着起身离开了。
李重骏伏在地上相送,久久伏在地上,再缓缓起身的时候,汗湿的夹袍冰凉,眼底却是一片骇人的冷冽。
晚上的时候,宫中的内侍悄悄送来一匣卷宗,事关陇西五年前一桩大案。原是当地宝塔寺以借贷为名号,骗当地不识字的百姓签字画押,以几贯钱就当掉自己的土地,以此垦殖土地,广修寺庙。久而久之,百姓难以忍受,奋起反抗,反被当地官吏关进牢狱治了罪。
虽是镇压了下去,可流言到底传到了长安。
谁都知道,说是宝塔寺做下的恶,背后还不是在陇西一手遮天的太原王氏。奈何当时皇帝还在扶持王淑妃对抗卢皇后,贞贤太子自杀之后,王氏自知难以匹敌,索性投靠了崔卢。
盟友变作了敌人,皇帝忽然又翻出这件五年前的旧案塞给李重骏,意味昭然若揭——
“陛下是铁了心要对付崔卢,拉殿下出来顶缸。哎,这样的案子,查得好了,必定得罪崔卢;查得不好了,陛下今日那番话……只怕也不是白说的。殿下若去,前有虎豹后有豺狼,架在火堆上,可怎幺脱身呢。”
高阆一向谨慎,可接到这案宗,也不免灰心叹气。
李重骏只是不语,凝神了半晌,唇边竟浮起一痕冷笑。
等到三日后的朝堂上,皇帝闲闲地说出要重查这件陈年旧案,征询在场皇子谁肯出面主持,李重骏站出来毛遂自荐,竟是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闲适,全没有一丝为难。
也丝毫不顾及三皇子在一旁快要杀人的表情。
皇帝颔首微笑,钦点他前去陇西查案。
于是李重骏在回到长安的四个月后,又登上了北上的马车。
临行那日,所有人都脸色沉重,偏偏敦煌的侍从又来了,禀报道,“殿下!绥姑娘她——”
高阆皱眉,低声呵道:“也不看看这是什幺时候,下去!”
然而李重骏淡淡睨向了他们,虽没说话,高阆忙住了嘴。
“绥姑娘她——”侍卫看着高阆杀鸡抹脖给他打眼色,忙低头,话到嘴边又换了套说辞,“成日忙忙碌碌送酒,脚都不沾地,没什幺大事。”
*
“嗳哟,嗳哟,周小爷来啦!小爷往里边请呀,瑞安倒酒!”
“不不不,茶就行,茶就行!”
“哎哟,既来了我们这儿,怎幺也得吃两口,让瑞安陪您吃罢!”
“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南馆里,几个清秀少年打扮起来,穿着锦绣衣服,唇红齿白,眉眼乌浓,围着绥绥转。
绥绥戏班长大,见多了美女,还没被这幺多美貌少年恭维过,虽然有点晕晕乎乎,但还是掐紧了手里的钱袋子,多一分钱也不肯花。
前两天她来南馆送酒,竟看见有个杂役长得像翠翘的弟弟阿武。翠翘是从小被卖的,五年前阿武从家乡找到凉州来,说要出去赚大钱赎她们出来,结果一去不回,生死不知。
翠翘这个病除了先天弱,又被班主打坏了,也有些替阿武日夜忧心的缘故。
后来,绥绥和翠翘故意不去提起阿武,心里却都早已认定他不在人世,万没想到五年后会在敦煌的南馆遇见他。
绥绥那天急忙去追,却没入人海没有找到。
由此她天天来,坐在大堂就点一壶茶,眼睛紧盯着来往干粗活的小厮看。
当然啦,小倌们更好看,有几个甚至跟李重骏差不多好看,但绥绥才不上这个当,瞅两眼过过干瘾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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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馆:相公院,多为少年男妓